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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中禽(104)

作者:一枝安 时间:2021-10-12 08:26:29 标签:HE 强强 破镜重圆 强取豪夺 狗血 虐恋

  湖水漾起波纹,晴空中传来白鹭振羽之声。

  半个时辰之后,白玉京里多了两个灰头土脸的人。

  从没干过家务活儿也从没见过这么脏乱差屋舍的赵钧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咳嗽连连:“你师父不是会仙法吗,为什么不施个咒防止灰尘落下呢?”

  郁白习以为常,并往他手里塞了块抹布:“用了仙法,哪儿还有你的用武之地?”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

  赵钧似懂非懂地接过抹布,开始按照郁白的指挥,以极不熟练的动作擦洗桌面,并且在起身时胳膊肘顺利撞到了身后蒙尘的物件,发出一声脆响。

  郁白闻声走过来,瞥了一眼那裹着厚厚一层灰尘的镜面:“这是面琉璃镜,据说可以照出古今未来。不过师父说预测好的未来没有意思,所以从没擦过它。”

  赵钧呆了呆:“擦了会怎样?”

  郁白盯着他手里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抹布沉默三秒,淡定上前,一把擦下一片厚厚灰尘来:“那就擦干净点。”

  赵钧:“……得令。”

  抹去灰尘的镜面显露出了其本来的面貌,琉璃镜面渐渐透出光泽来。

  赵钧从热火朝天的清洁工作中停了下来。他轻轻出声:“阿白,是你。”

  “是我。”郁白端详镜中少年以及他背后的花草片刻,“这是若水城,我在姐姐的客栈里。”

  他又仔细看了半晌,微有诧异:“那是我十九岁的时候。你看,那盆君子兰只有三片叶子。”

  两人一道坐在琉璃镜前,望向熠熠生辉的镜面。赵钧假作不经意地偏头窥伺,见郁白正若有所思地望着镜面,藏在身后的手臂一点点抬起来,做贼似的把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其实那并不是他们的未来——或者说,不是他们这个时空里的未来。

  成元二年,宁王深感皇位无望,自京城起兵谋乱,拼死一搏,其封地江南三郡亦起兵应和。

  关键时刻,若水城城守临阵反水,于城门杀害副将等七人有余,逼迫众人投降。事发突然,偌大城池沦丧大半,情势一度危急。

  一少年趁夜潜入城守府中,诛杀城守,将其首悬于城门,集结剩余兵力顽抗,五日后,援军赶赴。

  至此,宁王之乱宣告终结,若水城重归往日宁静。

  为嘉奖此人勇智,皇帝下旨,亲封那少年为定安将军,并宣其入京觐见。

  目送京城来的传旨公公逐渐远去,郁白屏退众人,指尖一一拂过那圣旨上的字句,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总是这样,他想让自己去,自己便不得不去,否则便是抗旨,便是藐视君恩、罪不容诛。即使他成了所谓的定安将军又如何?——不过都是那人兴致所至,随手给的封赏罢了,难道还要自己去龙床上把这天大的恩典谢一谢吗?

  郁白抚着圣旨,忽然觉得指下厚薄有异。他愣了愣,很快找到一个粗粗封起来的缺口,拆开后稍一抖落,竟掉出一张满是褶皱的布帛来。

  那是一行极其简单的句子。

  ——“闻君肩受箭伤,而今尚有恙否?”

  十九岁的郁白,大概是大梁历史上最年轻的定安将军。不是世袭罔替的虚职,高官显贵的炫耀,而是真正用刀枪剑戟和血汗守出来的功绩。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遥遥望向那立在大殿中央的少年,急切地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变化,却无法开口让他上前一步。

  近乡情更怯,大抵便是如此吧。

  他在宁王叛乱中背水一战,守护了若水城无数百姓的性命,如今是皇帝亲封的定安将军,人尽皆知的少年英豪。

  就像他当初被人夺走后又遗失的那只鹰,如今或许正翱翔。

  “免礼。”赵钧清了清嗓子,“听闻小将军当日肩膀中箭,如今可好些了?”

  那少年妥妥帖帖地行礼,答的滴水不漏:“些许小伤,已无大碍,劳陛下挂心。”

  两年未见,一句“已无大碍”怎么够?赵钧还想再细细询问一番,然而喉头滚动了几下,终究只能答道:“……那便好。”

  满堂文武皆垂首而立,只有那么一两个有心之人大着胆子抬眸一瞥,在片刻的沉默中注意到了那九五之尊转瞬即逝的失态。

  这场朝会本是为了处理宁王叛乱一事,赵钧强忍着情绪,听着各部官员上奏禀报,终是忍不住朝郁白的位置瞥了一眼又一眼。

  他从未设想过自己竟能如此在意一个人。

  这两年,他刻意让自己遗忘这个曾短暂地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少年,一心扑在政事上,砍除异己、收拢人心、治理灾患、平定边疆——这对他来说并不难,尤其是他曾在那个长达三日的梦境中听到宁王和太后的密谋,提前诱他们发动了政变。

  在亲眼看到郁白的那一瞬间,他愈发明白了,梦中所闻并非虚妄,而是再真实不过的事实。

  那是预言。

  小将军进京的第一夜,没有住在御赐的将军府,而是宿在了皇帝的乾安殿。

  “夜深了。”赵钧半卧在榻上,对旁边之人道,“睡吧。”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人要做什么。郁白渐渐有些看不清纸上的文字,沉默片刻,顺从地坐到了床榻外沿。

  “你要在这坐一晚上吗——朕又不会吃了你。”赵钧轻笑一声,“你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看着他伸过来的手,郁白竟也伸手搭在了他掌心中:“从前没有期望,自然什么也不怕。”

  那只手是温热柔软的,关节处有薄薄的茧子,是多年习武所致,兼具了力量和柔和。赵钧拇指的指尖慢慢拂过郁白的手背,低声问询:“那如今呢?”

  “如今我找到了长姐,有喜欢的生活,自然唯恐陛下将其摧毁,所以不得不顺服。”郁白侧头凝望着他,眸光安静,像是无风的冬夜中飘落的一片雪,“或许,还在期望陛下昔年所为只是一念之差,齐昭仍是当初的君子,我的至交。”

  幔帐外,烛影绰绰。

  赵钧忽而轻声问道:“你肩膀上的伤,好了吗?”

  郁白道:“陛下已经问过了。”

  不止是在殿堂上,也是在藏着私心的圣旨中。

  那似乎永远不懂得真心为何物的皇帝,在一张布帛上写下简单的问候,想将这份问候带到千里之外的江南,问候那远在千里之外却常常午夜入梦的少年。

  然而临出发了,他却又送不出去了,心烦意乱地将那布帛揉了许多遍,每一道褶皱都意味着那不为人知的纠结和徘徊。

  赵钧摇了摇头:“那不一样。”

  我想听你亲口说。

  于是郁白看着他的眼睛,道:“还疼着。”

  赵钧久久凝视着郁白,郁白也并不躲闪地接受他的目光——这一刻,他们是平等的。

  这份平等,不是君主和臣子间的平等,也不是身份悬殊的朋友之间的平等。他只是那个怀着一点逗弄心思的齐昭,而他也只是那个对长安满是好奇的十七岁少年,两人相逢,便就这样携手走在了小城巷道上。

  没有剑拔弩张,没有两年久别。

  只是久别重逢的故人,在这条出路的尽头,给予对方一个终结般的安慰。

  不知是谁写过,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良久,赵钧伸手抱住了郁白。

  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只是故人。

  镜面一闪,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赵钧却还出神般望着它。

  不照古今未来时,它便只是一面普通的琉璃镜,镜中映出的是他和郁白的面容。在这段漫长的观看中,他们两人已经悄然依偎在了一起,像是冰封的山中抱团取暖的两只野狐狸,各自把灰色的尾巴盖在对方身上。

  郁白忽而问:“想什么呢?”

  赵钧竟然结巴了一下:“没……没想什么。”

  郁白挑了挑眉,明显是不相信。

  赵钧伪装失败,却也不敢转头看郁白的神色,只能定定地注视着镜中之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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