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之寂(72)

　　宋剑松了口气，回头看向沉睡中的陈陌，却觉得眼前一花，那些灰白的雾气和游荡的尸群再一次幻觉似的出现在眼前。
　　宋剑急忙拿出秦薇给他的抗感染药吃了一粒，眼前的幻觉渐渐散去，仍然是乱七八糟的老房子，陈陌在床上睡得很沉。
　　宋剑深吸一口气，又吃了几颗药，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陈陌的脸。
　　陈陌年少的时候，长得很像言若明。
　　清秀，俊美，高鼻梁和柔软浅色的唇。
　　但现在的陈陌已经看不出有和言若明相似的痕迹，他的五官比言若明更锋利，下巴削瘦，脖颈修长，锁骨直楞楞地挺着，胸口微微起伏着平稳的呼吸。
　　宋剑轻轻叹了口气，俯身偷亲了陈陌一口，想起前两天在高速休息站挨的那一脚，有点想笑又有点酸楚。
　　他做错了太多事，甚至错过了陈陌一个人长大的那十年时光。
　　宋剑看着陈陌的脸，头中又泛起阵阵闷痛，眼前的陈陌在一片恍惚中好像变了样子，变得……有些怪……
　　宋剑有些晕眩和头痛，他恍惚看到眼前的陈陌变成了已经死去的言若明。
　　言若明的脸是死人的苍白铁青，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了一双灰白的眼珠。
　　宋剑被吓了一跳，慌忙去拿口袋里的抗感染药物，抬头却已经身处幻境之中。
　　无边无际的灰白浓雾，中间行走着无数丧尸，远处是容颜依旧的沈和文。
　　沈和文看见宋剑，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仇怨一样，慈祥地笑了：“宋剑，你来了。”
　　陈陌有着对自己极为严苛的要求，同样严苛的还有他的生物钟。
　　到了换班的时间，他就迷迷糊糊的有些醒了。
　　可宋剑还没来叫他换班。
　　陈陌在宋剑面前耍着一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小脾气，宋剑没找他换班，于是他也就赌气打算再睡一会儿。
　　可这时，一点诡异的声音却在他耳边不远处想起来。
　　那是一个过于轻快的脚步，正向他快步走过来。
　　陈陌心中一惊，人还没醒就拎起枪向声音的来源射去。
　　一声惨叫彻底惊醒了他。
　　陈陌睁开眼睛，看到这里的房门开着，无数的丧尸正在夜色下向他扑过来，宋剑不见了。
　　陈陌边开枪边后退，大吼：“宋剑！宋剑！！！”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越来越多丧尸的嘶吼。
　　陈陌急忙又扫光一匣子弹，换上特制的药剂子弹，扣动扳机。
　　“砰！”
　　浓浓的蓝雾在狭小的房间中炸开，丧尸们惧怕此物，纷纷惨叫着后退。
　　陈陌趁机爬上二楼，可仍然找不到宋剑的身影。
　　他心中有些慌了。
　　宋剑再无情，也不可能让他自己睡着就离开。
　　难道宋剑出了什么事？
　　这里的变异丧尸太多，这些药剂对蜘蛛丧尸的作用不如对低级丧尸那么有效，很快就有大批的蜘蛛丧尸追上了二楼。
　　陈陌被逼到窗边，低头看过去，发现楼下街道上已经站满了丧尸。
　　他咬咬牙，又开了一枪，趁机爬上阁楼，从上面向着对面的平房屋顶跳过去。
　　双腿落地时一阵剧痛，但好在没有骨折，陈陌边开枪边跑，在老城区错综复杂的建筑中狂奔逃命。
　　宋剑……
　　宋剑到底出什么事了？
　　如果是丧尸攻进来杀了宋剑，那他不会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可宋剑为什么要离开？
　　宋剑为什么又把他一个人扔在了那里！
　　陈陌打破一扇窗户钻了进去，大批的丧尸紧随其后嘶吼着追捕，穿过这户荒废的建筑，向前继续追。
　　陈陌躲在这户人家的衣柜中，从缝隙中看着丧尸们慢慢变少，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刚才落地的时候好像崴了脚，逃命的时候因为肾上腺素的原因没感觉到有多疼，现在却真切地感受到脚踝和脚掌隐隐作痛。
　　陈陌深吸一口气，一瘸一拐地从衣柜中出来，慢慢爬上了这户人家的阁楼，用杂物堵住了楼梯。
　　他需要冷静一下，慢慢去想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陌按着对讲机的按钮，低声说：“方颖晨，你们到什么位置了？”
　　方颖晨正在车里睡觉，听到陈陌的声音吓得差点一头撞在车顶上，她手忙脚乱地揉着脸回答：“陈哥，我们在老城区东门外五公里的地方，没法再靠近了。这些丧尸好像能互相交流一样，一旦发现我们的车，就会成群结队地扑上来。”
　　陈陌深吸一口气，说：“宋剑失踪了。”
　　方颖晨一头雾水：“啊？？？宋哥出事了？？？”
　　陈陌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他失踪了，可能是出事，也可能是自己走了。”
　　方颖晨急忙把前座睡觉的夏凯拍醒：“夏凯！夏凯！陈哥需要援助！！！”
　　夏凯半睡半醒中听到陈陌需要援助，立刻嚷嚷起来：“陈哥我这就进去！！！”
　　陈陌说：“冷静点。”
　　夏凯这才彻底醒过来：“陈哥，到底出什么事了？”
　　陈陌透过阁楼的小窗户看向外面。
　　大批的蜘蛛丧尸奔跑到屋顶和地面上，正一间一间地搜查他的下落。
　　而他，还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正文 第七十二章
　　陈陌低声说：“方颖晨，把地图找出来，我有话交代你。”
　　方颖晨急忙拿出地图，借着一点月光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道路。
　　陈陌说：“我现在在白水街东侧路北第三座房子里，一会儿要往南走，让夏凯想办法跟上我的位置，火箭炮准备接应。”
　　夏凯说：“陈哥，宋剑不见了，你自己不行，我这就混进去帮你。”
　　陈陌深吸一口气，说：“沈和文已经知道我们的存在，你们很难再进来了。我会先找到宋剑再动手，你们尽量靠近，准备接应我。”
　　夏凯只好乖乖听话，和方颖晨开着车尽量避开丧尸的注意慢慢靠近老城区。
　　陈陌在短暂的安宁中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不知道宋剑什么时候离开的，但是他睡的时间并不长，宋剑不会离开太远。
　　陈陌从缝隙里向外看，满街都是丧尸。
　　他的一生中遇到过太多绝望的境遇，这一次并没有让他太过痛苦悲伤。
　　不过是被一个人困在这里了，不过是信任再一次被辜负了。
　　不过是……
　　没什么，这都没什么。
　　他甚至还不知道宋剑的离开是背叛还是意外。
　　陈陌定了定心。
　　外面现在全是丧尸，想要一户一户地寻找宋剑的下落几乎不可能。
　　但是不管宋剑是因为什么才离开的，他一定会去找沈和文。
　　陈陌慢慢冷静下来，他想明白了，他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去找到沈和文。
　　哪怕宋剑不在沈和文身边，但只要沈和文死了，外面群龙无首的尸群就不再是威胁，夏凯他们完全可以靠着重型武器打起来，一起寻找宋剑的下落。
　　陈陌深深呼吸，他回到了他和宋剑暂时落脚的那户人家。
　　宋剑的背包还放在那里，里面有秦薇留下的丧尸病毒和抗感染药物。
　　这些东西都是秦薇给宋剑准备的，让宋剑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继续寻找沈和文的下落。
　　可如今宋剑不见了，这些东西只能陈陌自己用。
　　他躲在没有窗户的卫生间里，反锁上门，在对讲机里低声说：“方颖晨，我要自己给自己注射丧尸病毒来找沈和文的下落，你记得五分钟喊一次我的名字，我怕我昏过去。”
　　方颖晨紧张得心都揪起来：“陈哥……”
　　陈陌把针头扎进了自己的肘窝里，低声说：“注射开始了。”
　　方颖晨急忙看着表，给陈陌计时。
　　陈陌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自己生成抗体的幸存者，丧尸病毒刚刚进入身体，他的免疫系统就迅速被激活，开始拼命释放病毒抗体。
　　陈陌的体温渐渐升高，他喘息着坐在地上，等待初期感染的反应。
　　可他的身体却完全压制住了这么一点病毒，除了发烧和晕眩之外并没有给他任何感染的反应症状。
　　陈陌狠狠心，又给自己注射了一管病毒。
　　这一次，他的身体终于有了一点感染反应。
　　他的皮肤开始绷紧，血管扩张，透过皮肤可以清楚的看见血管青黑的颜色。
　　陈陌压根颤抖着，说：“方颖晨，感染反应开始了。”
　　眼前的晕眩感越来越重，陈陌像是陷入了棉花里，在高烧中慢慢闭上眼睛。
　　“嗒”。
　　五分钟到了，方颖晨大喊：“陈哥！陈哥！”
　　陈陌艰难地睁开眼睛，踉跄着让自己站起来。
　　他的身体有着强大的免疫系统，就这么一会儿，第二波感染反应也被免疫系统压了下去。
　　陈陌只好第三次给自己注射药物。
　　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了宋剑说的那个世界。
　　十年前，当陈陌在实验室里被咬伤的时候，他也曾看见过那片灰白的世界。
　　他看到游荡的尸群，看到浓稠的雾气，看到一片空荡荡的世界中，远方是白骨堆积的王座。
　　但是那些幻觉来得快去的也快，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已经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而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楚了。
　　漫天灰白的雾气扑面而来，游荡的尸群呆滞地与他擦肩而过，没有抬头，没有攻击，就像他们已经是彼此的同类。
　　陈陌站在浩浩荡荡的尸群中环顾四周，寻找沈和文的影子。
　　可他没有找到，却看到了很多好久不见的人。
　　他看到了父亲。
　　父亲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世界里，目光呆滞地追逐着雾气。
　　陈陌记起来了。
　　当年母亲变异之后，被父亲亲手杀掉。父亲为了掩护他们逃走，一个人跳进尸群里当了诱饵，才让他和妹妹成功逃离。
　　而妹妹在变异之后，被他亲手斩杀，没有进入这个丧尸们的世界。
　　陈陌缓缓靠近父亲，那些遥远的酸楚再一次占据他的心。
　　他曾经十分愧疚，父亲用命保护他，他却任由父亲变成一个丧尸，甚至无法给父亲一个干干净净的结局。
　　可如今，变成丧尸的父亲，却成了他唯一可以寄托的过去。
　　他站在父亲面前，呆呆地仰着头，任由泪水缓缓流淌，顺着脸颊滑落，冲开一片苍凉的雾霭。
　　沈和文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陈陌，你是来杀我，还是来加入我的新世界。”
　　陈陌回头，泪痕未干的眼睛看着沈和文，沙哑着说：“这不是新世界，这些尸体，不过是你的陪葬品。”
　　沈和文轻笑一声，轻轻抬手，无数丧尸都转头看向他，卑微地做出臣服的姿态，包括陈陌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