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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啖一肉(58)

作者:烤翅店店长 时间:2017-09-14 09:03:44 标签:强强 天作之合 幻想空间 三教九流


  记录的衙役正准备开口询问,却见陈捕头睁开了眼,长长的叹了口气:“苏小姐,”他说,“这样破绽百出的谎话也就只能骗骗你自己,既然已经伏法认罪,又何必遮遮掩掩,令人图添烦恼呢?”

  兰娘的表情僵了一僵,微不可闻地问:“甚么?”

  陈捕头道:“先从源头说起罢,他约你去客栈,你说他对你关怀备至如父如兄,可毕竟不是父兄,即便是父兄,有一声不吭不讲缘由就要约在房内的吗?这可是客栈。房门一关,谁晓得在做甚么。苏小姐难道心里就没半分存疑提防?”

  兰娘咬着白如宣纸的嘴唇,颤抖着不吭声,就听陈捕头继续道:“他要是有见得光的事,大可约在大堂,既然约在私密房内,必然是见不得人的,你却去了,想来你也清楚,这是其一;其二,你说他隔日约你,而你又对他格外敬仰,你有充足的时间沐浴更衣、梳妆打扮,穿得光鲜亮丽的去见他,此乃人之常情,可你手中却揣着匕首,这是平日里下海才要带的,匕首毕竟乃不祥凶器,非得是情况紧急才冒犯带去,这和前面的慢条斯理整衣冠不符,还是我猜错了,苏小姐勤劳得很,不放过一分一毫的时间下海?”

  苏兰嗫嚅着嘴唇说了个“不”字。

  陈捕头伸出一根粗短的手指,摇了一摇:“最后一点,案发厢房在二楼尽头,而徐小姐同丁先生又恰好要了挨着的两间房,这里客栈有多少,客栈里的房间又有多少,怎么偏偏这样凑巧都聚到一块?这三点,还请苏小姐解惑。”

  苏兰颤抖着嘴唇不出声。

  她毕竟只有十五岁,花一样的年纪,虽然她的花未开先败,但到底涉世未深,同那些整日和歹徒们斗智斗勇的捕快不能比,她垂下眼去,感觉四面八方的目光挟枪带棍的刺来,她感受到力量在不受控制的流失,她蹲的久了,双腿发麻,终于忍不住失了力气跌坐在了地上。

  她绞紧了袖子,不敢抬起头,目光落在徐鑫的头顶,低声道:“其实是我约的他,不过他当时忙,便约定第二日在客栈见面。我也确实早想杀了他。”

  陈捕头问:“为甚么?”

  兰娘没有说话,空气里蔓延着要命的沉默,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她开口,不曾想等来的却是蒋钰。

  蒋钰之前哭得狠了,眼睛的肿一直没消下去,挤成了一条细缝,这时候泪眼婆娑的往外头一瞧,一切都变了样,人人都是招财童子:头大身圆没脖子;人人都是观音菩萨:三头六臂五只眼;唯有窗外鲜红似血的晚霞没变,要说有变,那大概是变得更艳了。

  蒋钰哽咽了一声,眼泪顺着淌了下来,被晚霞一照好似一串血珠子。

  她含着泪说:“别问了,反正她都已经认罪伏法,问不问又有甚么区别呢?”

  陈捕头回过头,冰冷扎人的盯着她。

  蒋钰反正有了眼泪做屏障,也不怕他,梗着脖子直挺挺的同他对视。

  陈捕头沉默半响,突然飞快的微笑了一下,然后朝身边人打了个手势:“把她带出去。”

  话音刚落同僚的手还没碰到她,蒋钰兀自弹跳起来,就像在烧得滚烫的油锅里翻腾的鱼,她整个嗓子都哑了:“凭甚么!凭甚么赶我出去!?”

  陈捕头不笑了,死死瞧着她:“就凭你不配做捕快!”

  一句话让蒋钰所有的愤懑不甘堵在喉咙里,偃旗息鼓。

  就听陈捕头一字一顿道:“我们干的就是这么不近人情的活儿,查明真凶,探清真相,不管后头掩着多少辛酸秘闻,你要是于心不忍早日脱下这件官服,往后难受的日子还多着呢。”

  蒋钰眼睛红得好似滴出血来,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她陡然坐到了地上,那些要拉她的同僚也顺势收回了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咬着牙说:“是我失言,请继续。”

  陈捕头回头,盯着兰娘,兰娘此时已经将头抬起来了,正是在她身上极其少见的昂首挺胸的姿势。

  陈捕头又低声复述了一遍:“为甚么?”

  兰娘道:“他对我行苟且之事不是第一回 ,期间我一直退让忍耐,但终究还是忍无可忍,下了杀手。”

  陈捕头一眨也不眨盯着她:“劳驾,”他敷衍地说,“第一回 ——是甚么时候?”

  肉眼可见兰娘的嘴角用力的抽了一抽,拧成了一个痛苦的弧度,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蠕动着嘴唇,轻声说:“五岁。”

  蒋钰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痛哭出声。

  有个饱经风雨的老捕快也忍不住皱着眉,低声骂了句“畜生啊。”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唯有眉间皆是不忍,青毓怕邹仪难过,以肉身为椅,将他牢牢圈在了胸膛。

  邹仪也不避讳,靠在他胸口,听着对方比自己还要快许多的心跳,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他抬头,猫似的蹭了蹭青毓的下巴,小声道:“你知道么,我当时还想到了另一件事……”

  青毓听罢不出声,只是将手臂收紧了些,勒得邹仪有些难受,邹仪没吭声,而是安抚的亲了亲他的下巴:“就当我没说吧,总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东山不曾听见这两人的耳语,他虽早就知晓,可亲耳听到毕竟不同,那胖子睫毛一刷眼泪就下来了,他咬紧了牙关不肯哭出声闹笑话,脸上两团白花花的肉不住抖动,泪水像纹路似的流。

  这其中最为从容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兰娘一个是陈捕头。

  兰娘并不畏惧,她捂着这个永远长不好的伤口捂了整整十年,整日见它腐烂发臭流脓崩血,现下突然扯开,痛虽痛,可也痛快啊!

  陈捕头眼中有深深的不忍,但比不忍更多的,却是一抹看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他轻轻开口,声音柔和得像是怕惊扰枝头酣睡的一只雏鸟:“你那日约他来,他同往日一样欲行苟且之事,你趁其大意之际,杀了他,是不是?”

  “是。”

  陈捕头闭了闭眼:“你撒谎。”

  一时间审讯室静得呼吸声都听不见。

  兰娘呆呆的望着他:“我撒谎?我还能撒谎到哪里去?都到这个地步了,我还能骗谁去?!”

  陈捕头低声道:“你也许不知道,何霄生前从未与其妻行房事,现下已经明了,他只能对孩子起欲念,可你……你已经不是孩子了……”

  兰娘浑身一震。

  她僵硬的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身体。那是女人的身体,虽然有些瘦小,虽然含胸驼背,但她有柔软的鼓起的胸脯,有柔软的抽条似的长大了的四肢,还有被世情浸透了少年老成的眉目。

  这具身体连个孩子的影子都不见,何霄对貌美如画的妻子都硬不起来,又怎么会看上一个干巴巴中庸姿色的女人呢?

  兰娘想到这里惨叫了一声跪下身去,额头抵地,两手抓住粗糙的地面惨叫,她不哭,就单单是惨叫,那惨叫也不尖利,只像是一把钝且锈的刀,缓慢且坚定的捅到人的心里。

  陈捕头不禁皱起了眉,命旁的衙役伸手去扶她,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扶起的她,衙役听见她一面扑地一面念念有词,凑近听了半响才听到是一句翻来覆去的话:“放过我!放过我!”

  陈捕头懊恼的拧着眉毛,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他有些懊恼自己的CAO之过急和冷酷无情。他端详着兰娘扭曲的面孔,脑中突然闪过一丝光,他愣了愣,忽的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急不可耐的跑到兰娘面前,见兰娘只上半身被拉直了,下半身还坐在地上,他干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盯着兰娘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极轻极缓地问:“是不是和你妹妹有关系?”

  疯狂挣扎的兰娘正将胳臂扭成了一个要脱臼的姿势,疼得她面孔惨白,听到这话突然身子一抖,就听喀拉一声,胳臂被生生拧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帖子在我锲(hu)而(jiao)不(man)舍(chan)的申请下,回来啦~开心!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陈捕头愣了一愣,忙喊他们松手,就在松手的一刹那兰娘却不管不顾的扑上了前,一口叼住了陈捕头的手掌,然后紧闭牙关恶狠狠的咬了下去!

  她那一口倾注了毕生恨意,下了死口,陈捕头刚开始没觉着疼,当觉着疼的时候已经血流如注,伤口立马就见了骨!

  一帮人火急火燎的又是拉又是扯,好不容易把陈捕头的手给抢回来,掌心连着手腕的那一处被兰娘生生咬下半块肉来。仅半块,还有一半挂在手掌上,随着人的抽气喘气心惊肉跳的晃荡。

  审讯不得已停下,忙要扶着陈捕头去就医,他却摆了摆手,只让人把衙门里囤着的药箱拿来,就要继续审下去。

  一帮衙役愁眉苦脸,整张脸皱成了缩水的核桃,还是邹仪看不过眼,命人去药堂买几瓶外伤药,替他仔细包扎了,还借用纸笔写了份注意事项。

  这一通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兰娘面色惨白的蜷缩在角落里注视着这一切。邹仪去替她接骨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抖得厉害。

  她本是个生性善良软弱的人,刚才是被逼急了才下的口,现在心里头已经悔恨得厉害,待陈捕头包扎完毕,重新审她的时候,她已经愧疚的抬不起头来。

  陈捕头看着她,表情却很是和蔼:“抬头,不要怕,这不怪你。”

  兰娘抖了抖,没说话。

  陈捕头上前去,将手放在她的肩头,感受着她像小鹿似的颤抖,又把声音放得更柔软了一些:“我有个女儿,同你一般大,却连你的一半懂事都不及。你不要怕,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莽撞,”他见兰娘颤颤巍巍抬起头来,微笑道,“现在可以继续了吗,问话?”

  兰娘顿了顿,轻轻点头。

  陈捕头这才坐了回去,轻声道:“你放心,你在这儿说的话,绝不会传出去半个字。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刚刚问你痛下杀手与你妹妹是否有关,有关吗?”

  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了一些,人们眼也不眨的注视着她,直直等得眼睛都酸了,她才点了点头。那点头比上一次更轻,只点了一下,却像承受着巨大痛苦似的,额角立即见了汗。

  她轻声说:“自他幼时哄骗我做出那档子事之后,我对此就格外注意,虽然英娘不在他手下教学,但听说他启蒙班跑得忙,我一般都早早来接英娘放学。那日……那日正巧是邹大夫还有两位大师来的日子,英娘同我说去同学家里玩,我也没多在意,一直到晚上早过了回家的点她都不回来我才着急;后来回来是平安回来了,可性子却格外低沉,我一直哄她开口,她一直不肯,直到我脱了她衣裳替她搓澡……”

  她再说不下去了,只紧紧咬着牙,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捧着脸深深的低下头去。

  苏兰拥有一个乏善可陈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悲惨的人生,她的一生一眼就能望到头,但她还有一个眼睛水汪汪的,天真活泼的妹妹呀!

  她所吃过的苦,她所受过的难,她不希望她的妹妹再重新来一遍,她希望用自己的瘦弱肩膀撑开一片天,她希望她能无忧无虑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长大,她望着英娘,就像望着那个曾经求而不得的自己。

  英娘是她的希望,是她的美梦,是她的心头血,是她的朱砂痣,是她人生的全部意义,可她小心守护、万般宠爱的人再一次被人给摧毁了。偏偏还是以极其戏剧化、极其残忍的方式,再一次摧毁了。

  十年了。

  十年了!

  那简直就是何霄对她最恶毒的诅咒,不老不死、不依不饶的缠着她,缠了她整整十年,在她伤口逐渐长好的当口又重新钉入了铁楔,让她重新尝一回活剐心头肉的滋味!

  她突然抬起了头,声音哑得不可思议:“我怎么不能杀了他呢?我怎么不能杀了他呢!啊?!我为甚么不能杀了他呢?”

  蒋钰走到她身边,开口想说甚么,却被她一把扑了个满怀,她揪着蒋钰的衣襟,急切地问道:“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小钰,我该怎么办?我除了杀了他,还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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