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殿今天又在养崽(8)

　　只一眼，鹿惊便意识到，有着这样眼神的荒吐神化身，或者说，中原中也，比起重伤后需要时间恢复来恢复神体的落难神明，更像是一个初生的人类孩童。

　　“这可真是……”鹿惊喃喃，他上前一步，解下身上的外袍，垫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牵起中原中也的手，拉着他上前一步，踩在羽织上，然后笑着挪谕道：“原来不是眯眯眼啊。”

　　不仅不是眯眯眼，还有着这样一双漂亮的钴蓝色眼眸，纯净透亮。

　　“不是……”赭色短发的孩童张了张嘴，语调生硬地说道，“眯眯眼……我是……中也……中原中也。”

　　从那青黑色的孤独中短暂地醒来，又被剧烈的痛苦而撕裂，本该沉入永恒黑暗的意志被温和的力量牵引着回到了这世界。

　　被仔细地温养着，被憧憬地膜拜着。聆听着日日夜夜响起的祈求之声，怀揣着不知名心情再一次踏出神域的幼神抬眸看向给予他最初温暖的人类，轻声重复道：“我是中原中也。”

　　比起被信徒传颂的荒霸吐之名，他遵循着自我意志，为自己取了一个不怎么神明的名字。

　　中原中也。

　　“中也君。”鹿惊握着中原中也柔软的小手，轻轻晃了晃，自我介绍道：“我是源鹿惊。”

　　“源鹿惊……”中原中也眨了眨钴蓝色的眼睛，小声地道：“鹿惊先生。”

　　“乖孩子。”鹿惊摸了摸中原中也柔软的赭色头发，虽然养孩子很麻烦，但幸运的是，无论是之前的两个学生还是现在的中原中也，明显都是乖巧类型。

　　应该会很好养吧？

　　鹿惊心里盘算着。

　　学习方面，中原中也可以去上学。恢复方面，有荒胫巾神社聚集的信仰之力。实力方面，可以按照灵力修炼方式教一教。安全方面，有他盯着，妖怪堕神这类玩意儿，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很好，就这么干。

　　鹿惊心情愉快地下了决定。

　　本质上，鹿惊是一个很有决断的人。他固然不想教导幼崽成长，但真的接下了任务，他就会全身心地投入这份任务中，尽可能补足任何漏洞，避免自己任务失败的可能。

　　任务失败可是会倒扣双倍债务，连胜纪录保持不易，时刻不能放松警惕。

　　养一个幼神和养一个人类幼崽也没有多少区别嘛，反正都是任务目标兼未来学生。

　　确定了中原中也的定位后，在注意到男孩正望向殿外阳光和庭院时的眼神，鹿惊莞尔一笑，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中原中也明显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张开手臂，抱住了鹿惊的脖子。

　　鹿惊掂了掂怀里的重量，顺便摸了一把中原中也的手臂和脊骨，将他现在模样的年龄定在七岁，他唇角微翘：“走，中也君，我带你晒晒太阳，然后去买两套衣服。”

　　连鞋子都没有的中原中也就这么抱出去肯定怪异，但他有幻术。虽然他的幻术用得不怎么样，但暂时让旁人注意不到中原中也身上的怪异，这他还是做得到的。

　　本殿前方，木栅栏的环绕下，一棵五个成年人堪堪环抱的御神木舒展着宽大茂盛的树冠，白色的注连绳系在树身上，风一吹，注连绳上的风铃叮铃作响。

　　坐在鹿惊的手臂上，中原中也晃了晃双腿，新奇的感觉油然而生，莫名有些羞赧，但感觉并不坏。他抿着嘴角，歪头看向高悬于天空之上的太阳。片刻后，他移开目光，复又落在庭院中郁郁葱葱的御神木上。

　　鹿惊没有说话，刚刚化形而出的幼神需要一点自我认知的时间。

　　“活着。”中原中也抬手摸了摸脸，喃喃着说道：“我，活着，可是……”

　　冰冷的小手摸上了鹿惊的脸颊。

　　鹿惊微微抬眸，看向蹙着眉头，似乎有些困惑的中原中也。那孩子正抿着嘴，钴蓝色的眼眸中满是委屈，小声地道：“不一样。”

　　鹿惊先生的脸是温热的，同样白皙的皮肤下汩汩流淌着炽热的血液，这是生命的热度。而他，一切都是冰冷的，即使沐浴在阳光之下，他的身体也无法回应一丝温暖。

　　他真的活着吗？

　　“源先生，早上好。”白衣绯袴的巫女走进庭院中，她的怀里抱着一把一人高竹扫把。

　　“礼奈小姐，早上好。”

　　巫女礼奈向鹿惊行了一礼，然后开始打扫本殿前的庭院，半点也没有提及坐在鹿惊怀里的中原中也。

　　鹿惊怔了怔，下意识抬头看向坐在自己臂弯里的中原中也。

　　负责洒扫庭院的巫女走过来的声音，鹿惊隔了老远就听到了。他之前并没有带着中原中也躲藏起来的意思，按照他的想法，即使不告知神社宫司神官等人中原中也的真实身份，也要用职工家属的身份将这孩子留在神社里。

　　什么地方比荒胫巾神社更方便这位荒吐神化身吸收信仰之力，还包吃包住？

　　鹿惊做事，只要条件允许，向来不喜欢偷偷摸摸。

　　只是，出乎鹿惊意料的是，这位巫女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中原中也的存在。

　　“我不是人类。”中原中也有些出神地看着那位认真打扫庭院的巫女，轻声低语，“所以，她看不到我。”

　　鹿惊目光微沉，有点麻烦啊。

　　与他微沉目光截然相反的是鹿惊依旧轻快的声音：“啊啦，毕竟才缓过来嘛，你之前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

　　中原中也睁着钴蓝色的眼眸，安静地看向鹿惊。

　　“身体虚弱气血不足，小中也，你还有的养身体呢。”鹿惊掂了掂手中的幼神，那动作跟地里挑西瓜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不同于任掂的西瓜，中原中也刚被掂了两下，身体就泛起了红色的光芒，直接从鹿惊手中飘了起来。

　　“不、不要乱掂。”

　　鹿惊不以为杵，他双臂环胸，打量着悬浮在半空中的中原中也，笑了一下，刚想说什么，他的脸色却倏然一变，目光霎时变得锐利起来。

　　他一把抓住中原中也的脚踝，直接将神从半空中拽了下来。

　　“诶？！”中原中也一脸懵地被鹿惊拽了下来，下一秒，他就被提着衣领子冲回房间里。

　　房间里，正摊着肚皮睡大觉的摩可拿被响亮的开门声吓得一个激灵，圆滚滚的身体直接在榻榻米上弹了一弹，白白的耳朵刷地一下立了起来。等它用眯眯眼看到是鹿惊回来了，耳朵顿时耷拉了下来，拖长了声音懒洋洋地道：“是鹿惊啊……诶呀，还有小中也。”

　　摩可拿精神起来。

　　小中也可算是孵出来了！

第8章

　　摩可拿欢欢喜喜地扑了过去，它最喜欢小宝宝了。

　　“摩可拿，你看一下。”鹿惊挽起中原中也的袖子，露出男孩白皙的手臂。他拍了拍中原中也的小臂，轻声道：“中也君，像刚才那样，使用你的力量。”

　　中原中也眨了眨眼睛，身上再次泛起淡淡的红色光芒来。

　　伴随着红光笼罩周身，中原中也原本白皙的小臂上，黑红色的花纹蔓延开来，带着不详的气息。

　　鹿惊声音干涩：“摩可拿，你看这个……是‘恙’吗？”

　　不管世人如何推崇神明，可事实上，神明亦有终焉，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承受痛苦。强大如众神之母的伊邪那美命女神，也会被黄泉里那些由人心滋生出来的恶意邪念所刺伤，染上无法修禊的恙，回归她曾经的清净神体。

　　染恙对于神明而言可以说是一件再糟糕不过的事情了。

　　少量的恙能够用神力祛除，超过一定限度的恙，只能举行修禊仪式。

　　中原中也在使用力量的时候，手臂上那些黑红色斑纹实在是太像是恙了。不过，鹿惊并不确定，因为神明染恙的地方会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因恙而疼到形象全无的神明，鹿惊不是没见过。中原中也这表情，实在不像是哪里疼。

　　“嗯……”摩可拿用两只小爪子捧着中原中也的手臂，兔脸严肃地虚着眯眯眼。片刻后，它点了一下脑袋，道：“确实是‘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