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现在侍卫所的同僚,都开始戏称他和周凯为“提笔侍卫”了吗?
算是在“带刀侍卫”和“执枪侍卫”之外,创造了一个新的兵种。
太上皇离宫第三天,又有喜讯传来,太医正式宣布赵轶体内的毒素全部清理干净,已经能够自行入睡,虽然睡眠质量有待加强。
这几天,乾帝心情极好,看什么都顺眼,连贾玩的手板都舍不得打了。
勤政殿,乾帝难得没有批折子,没有接见大臣,没有收拾两个无法无天的小兔崽子,而是在看两张纸——上面是礼部和钦天监给赵轶、张轩两位皇子拟定的封号。
在这方面,贾玩已经被周凯科普过了。
和民间怕小孩难养取贱名一样,因怕孩子年纪小经受不住,大乾的惯例是皇子成年才正式封王。
五年前,皇长子赵轶成年,乾帝、太上皇以及皇后一族,因封号的事较量了一番,在这件事上,张氏理所当然的站在了太上皇那边,乾帝连拟三个封号都被驳回,乾帝一怒之下,索性以皇长子身体孱弱为借口,暂时搁置了此事。
如今赵轶康复,二皇子赵轩年满十八,两个皇子封王的事就一起提上了日程。
乾帝自己的儿子,当然不会用“忠顺”这种带点羞辱警告的封号,两张纸上分别写了好几个字,或是“睿”“慧”之类寓意美好的字眼,或是“梁”“秦”之类前朝的国号,也有“川”“蜀”之类的地名。
词都是好词,乾帝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刘总管却目带忧色。
贾玩虽然在乾帝身边不久,但也和刘总管一样,看出乾帝正不大高兴,而且还眼尖的发现了乾帝为什么不高兴——五年前乾帝为赵轶拟定的三个封号,竟然一个都没出现在纸上。
钦天监这是胆儿肥呢,还是装傻?
刘公公低眉敛目的站着,想着等乾帝将两张纸扔出去,令发回重拟的时候,找个机灵点的小太监过去提点提点,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声通传:“皇长子殿下到!”
皇长子赵轶,是唯一一个得乾帝特许,可直入勤政殿之人,除此之外,也就太上皇和太后能在这里自由出入了。
刘公公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外,然后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张大了嘴,结结巴巴道:“皇,皇,皇,皇上……”
乾帝也早已呆住,嘴唇微颤。
皇长子赵轶,这一次是自己站着,走进来的。
八年了,当初瘦弱不堪的少年,再站起来时,竟让人不敢认。
身材高大,步幅稳健,气度沉凝,贵气逼人。
这是……他的儿子?他的长子?
“轶儿……”
“父皇。”
恍如隔世。
乾帝大步抢上前,拍着儿子的肩膀,暗声道:“好……好,好!”
他的健健康康的儿子,回来了。
稍显克制的嘘寒问暖之后,乾帝拉着赵轶坐下,笑道:“轶儿你来的正好,钦天监送了拟定的封号过来,你看有没有喜欢的?”
在一旁感动的抹着眼泪的刘总管上前,也不管两张纸谁是谁的,一起拿了送过去。
赵轶却不接,道:“父皇可否屏退左右,儿子有几句话,想私下和父皇说。”
乾帝岂会不应?
挥挥手,勤政殿内的宫女、太监、侍卫鱼贯而出,贾玩和周凯一左一右立在门外,其余侍卫左右分散,刘总管最后一个出来,关上大门,抱着拂尘背门而立,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勤政殿颇大,隔音效果也不错,按说门一关,里面的动静只要不太大,外面的人是听不清的,但某个人是例外。
在皇宫里生存,得多听少说嘛,所以某个不称职的侍卫眯起了眼,充分调动部分感官,殿内的声音清晰入耳。
拉开衣襟下摆的声音,拂动衣袖的声音,膝盖、额头接触地板的声音。
一、二……贾玩心里默数着:三拜,九叩。
赵轶这是干嘛呢,因为以前腿不好,没法子给乾帝行大礼,所以这会儿补上?
乾帝道:“轶儿,你这是做什么?地上凉,有什么话起来说。”
赵轶道:“儿臣今日是来拜别父皇的,日后儿子不在身边,父皇千万保重龙体。”
贾玩顿时愣住,殿内的乾帝更是如此,好一阵才温声道:“朕知道这些年你憋闷坏了,出去走走也是对的,你且再忍耐几日,等正式封王之后,朕给你多配些人马,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父皇误会了,”赵轶平静道:“儿臣不是要出京游玩,儿臣是要离开父皇,此生再不以赵姓,再不以皇室自居……这世上再无赵轶此人,父皇只当没生过我……”
“赵轶!”
乾帝这一声,音量大的门外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两个字中,充满难以置信和滔天怒火。
“赵轶,”许久之后,乾帝才再度开口,声音略低,强压怒火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朕只当你大病初愈、神志不清才胡言乱语……”
赵轶恍若未闻,重又磕了个头,道:“儿子拜别。”
站起身来,就要转身离开。
“赵轶!”乾帝气的浑身发抖:“你这是要大逆不道,背族离宗!你,你……”
“父皇您怎么说都好,”赵轶的声音沙哑破败,语气却平静如水:“儿臣站起来不容易,很不容易,儿臣只是想尝尝,活着的滋味。”
“你这是什么意思?朕养你二十三年,你今天跟朕说,你不曾活过?”
“如果,”赵轶道:“如果你把……”
他闭了闭眼,道:“……叫做活着的话,父皇,我的确活着,活了二十年。”
赵轶笑笑,道:“父皇还记得那条船吗?就是那条上面除了被拐的孩子们,连厨娘都被抄家问斩的船……父皇你杀了那么多人,有没有问过一句,那条船是什么样子的?”
他不等乾帝开口,眯起眼,回忆道:“船上我住……姑且称之为住吧,我住的地方,有皇上三张龙案这么大,这么高……”
赵轶在自己肩头的位置比划了一下,笑道:“幸好那个时候,儿子的腿被他们打断了,别说站,连爬都爬不动,所以也没有天花板太矮站不起来的苦恼,而且船上的人也因为活动不便,只下来打过我一次……
“船舱没有门,没有楼梯,只顶上有个方形的出口,被木板封住。木板上面压着重重的木箱,要两个大汉合力才能推动。
“出口很久才会打开一次,我不知道是几天,因为没有光,没有声音,我没办法计时。
“出口打开的时候,会有人从上面扔下来几个发霉的窝头,硬的和石头一样,还会留下一罐连洗脚都嫌脏的水……
“我一开始完全吃不下去,后来却变得舍不得吃,因为他们不知道多久才会再来。
“第一次的时候,我将水提前喝完,渴的受不了,就拖着腿爬到出口下面,等啊等啊,等的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上面终于传来光亮……
“我张着嘴,啊啊的叫不出声,他们却听出来了,哈哈大笑,将瓦罐里的水从上面向下倒,我就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张开嘴去接,他们不停的挪动方位,窝头砸我的头……”
“轶儿,”乾帝涩声道:“这些已经都过去了,那些恶徒,父皇也已经将他们碎尸万段……”
赵轶淡淡道:“父皇既然不喜欢听我说这些,那我就不说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轶不理,继续道:“和我关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被他们惯了药,昏迷了很多天。
“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看他还有没有呼吸,身上还是不是热的……我自己舍不得喝的水,隔一阵子就给他喂一点,无论多饿,我都留下两个窝头,这样等他醒了才有吃的,我怕他死了,世上就只剩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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