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今天也在被迫害 下(93)

　　“还有清酒。”

　　听上去极温柔舒缓的声音响起，一杯酒也被那只漂亮的手放了下来。

　　男人正要下筷，余光却瞥见身旁的身影好像在发抖。

　　……刚刚还正常着呢，甚至可以说有些目中无人，现在是怎么了？

　　男人忍不住大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兄弟，怎么了？是太饿了吗？”

　　为了生活出门在外，大家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于是他把自己的那碗往那边推了推，“实在忍不住的话，可以先吃我这份，我们互换一下，我还等得及。”

　　被施以好心的鬼僵硬地把目光从屋台老板的脸上移到那碗面上，澄澈的汤汁里倒映着他的脸。

　　只有惊恐。

　　怎么会……怎么会……

　　鬼抓着双膝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尖而长的指甲刺破布料深陷皮肉，不一会儿渗出的血液就把膝盖处沾湿了。所幸他的裤子是深色，旁人轻易看不出来。

　　却听那道温和的声音响起：“哈哈哈，这位客人的拉面也已经好了，不用互换哦，你真是个好心人啊。”

　　男人也笑：“那我就放心了！”他转头，“兄弟，快吃吧——咦？”

　　一人一鬼都瞧着新放下来的拉面，几乎与男人的那碗截然相反——除了碗一样大之外，面又少，仅有的几粒肉还是焦黑色的，里面的菜不像正经蔬菜，像是从路边拔下来的两根野草梗。

　　并且，没有任何热气和香味。

　　男人忍不住皱眉，“老板，你这是拿错了吧？”

　　这面，大抵连狗都不会吃。

　　老板温温吞吞地开口：“没有哦，牛肉拉面就是这样的。”

　　男人眉头皱得更紧，却被旁边的人提前打断了话语。

　　“没关系……我吃！我吃！”

　　鬼呆滞地把碗扒拉到怀里，颤抖的手拿不起筷子，就直接用手抓来吃。

　　看到身旁这人抖得更加剧烈，男人心中不免升起一股闷气，像他们这种贫穷的人，在外面也会被卖面的欺负吗！？

　　他陡然抬头，面色已经带了几分恼怒，心脏却在看到屋台后撩着帘子望向他们的老板时加快了跳动，浑身血液都涌到脑袋和脸上。

　　只是因为，太美了……

　　男人自觉在外务工也见过许多大户小姐，无一不是唇红齿白，容光焕发。那是只有富足生活才能积攒出来的好气色，加上琳琅的佩饰和漂亮的衣服，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

　　而这位老板容颜昳丽，身形挺拔修长，虽然面色透着病态的苍白，却没有遮掩他出众的面容分毫，反而更显清冷出尘。还有那双眼睛……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眼瞳，像是皎洁的月亮悬在阴雨的夜空，浅蓝至深蓝，层层递进，宛若涂绘。

　　更引人惊奇的是，拥有这样出色手艺的老板却不是穿着干练的短衣，而是一件看上去繁复华丽的狩衣，漂亮的深蓝色布料光是看上去就无比贵重，更别提上面的暗纹和漂亮的月型图案。

　　那些出身高贵精心滋养小姐们，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这位屋台老板。

　　不不，将女孩与男人比较对双方都太失礼了，但是真的……

　　可惜了，先天不足之症吗？

　　男人咕噜咽下一口唾沫，不经意又瞥见身边那人把头埋进碗里，已经把面吃的差不多了……不，应该说“吞”更加合适，他甚至看到对方痛苦到额头冒出青筋，可能是吃得太急被噎到了。

　　喂喂，为什么会吃得这么积极啊？殷切得像是在拼命讨好一样。

　　男人的表情变得古怪，又看了笑吟吟的老板一眼，再怎么美也是个男性，这兄弟难不成……

　　他连忙摇了摇头，打住！不要再想下去了，赶紧吃完回住处吧！

　　此时此刻，鬼机械地咀嚼着口中的面，满口血腥气息——那是他自己颤抖时咬破的舌头，被尖利的牙齿反复摩擦。

　　无边无际的恐惧已经侵袭了他的全部思想，浑身直打寒战。

　　要死了……要死了吗？马上就要死了吧……

　　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男人很快把面吃得一干二净，连汤也不剩下，一抹嘴，从怀里掏出硬币放在碗旁，“结账。”

　　话音落下，布帘后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金色的、有着一双圆润无辜的眼睛，额头带有花纹的……狐狸！？

　　男人呆呆地看着狐狸上前把他付的钱叼到口中，再轻巧地跳回去，“梆啷”几声，硬币投进铁罐。

　　“哎呀呀……老板，你这狐狸真是有够聪明。”

　　他啧啧感叹，“有名字吗？”

　　“有哦，叫狐之助。”

　　“狐之助……是个不错的名字。”

　　但是怎么想怎么奇怪，屋台老板居然会养这么个东西……狐狸精……？

　　突然，旁边传来的声音截断了男人的思绪，那是碗被粗暴地放在桌台上的声音，让人忍不住怀疑要是再用力一点，碗就会被生生摔碎。

　　这时，鬼也把面吃了个干净，只是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掐着喉咙作干呕状。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和下来。

　　“先生，你的饭钱呢？”

　　老板温柔地问道。

　　鬼僵硬地坐在位子上，浑身肌肉紧绷，血液快要凝固。这句话在他听来犹如质问，并且带着浓稠的杀意。

　　钱？自从变成鬼，他再也没用过那种东西，想吃什么就去抢——当然，也只能杀人吃，想过夜的话，随便杀一家人进去住就好了。

　　怎么办……现在跪下求饶，还来得及吗？

　　鬼的瞳孔已经缩到针眼大小，陷入极度惊惧的他已经快要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低垂的头快要塞进胸膛。

　　“我……”

　　“我没有钱……”

　　“求求您……”

　　到最后，鬼的声音已经细若蚊蝇，连离他极近的男人也听不清了。

　　“哦呀，没有钱吗？”老板轻笑。

　　鬼猛地一抖，舌头像是不听使唤，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那副凄惨惊恐的神色让旁观的男人都有些于心不忍，他沉默了一会儿，摸了摸怀里剩下的钱，抬头说：“我帮他付了吧。”

　　鬼的眼睛已经开始充血，要来了吗……

　　却听那道温柔的声音说：“没关系，不用付钱也可以。”

　　随即是男人憨厚的笑声：“老板你可真是个好人啊！”

　　“嗯？我是好人吗？哈哈哈哈，也许是这样呢。”

　　年轻的老板笑得开怀。

　　没过多久，男人挑起担子走了，徒留鬼还坐在那里。

　　“砰！”

　　鬼跪地土下座，额头紧贴地面，“大人！是我有眼无珠，求您饶了我吧！！”

　　良久，他听见一声叹息。

　　接着是一个偏稚嫩的声音：“三日月大人！任务不急着做，不用勉强！”

　　“但他是在这个地方见到的第一个……所以……”

　　欸？什么时候出现的另一个人？啊啊……这位大人叫‘三日月’吗？真是个好名字啊……任务？是无惨大人给的任务吗？

　　咦……看到的景色怎么倒过来了？

　　好像是这位大人把他的头砍下来了啊……不过他还可以再生，大人只是发泄怒气吧？好像没有吞噬他的意思，但还是好痛……

　　等等……为什么不能再生了！

　　力量在减弱……身体……消散了……

　　被鬼贴着的土地泼洒了一片暗红的颜色。

　　在这个冰冷的夜晚，一切都重归宁静。

　　狐之助一边卖力地擦着沾上油污的桌子，一边担忧地劝告：“三日月大人，您的身体和灵魂还没有完全契合，虚弱状态下最好不要用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