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没关系(3)

　　黎清还念着没抽完的那根烟，叼着烟，抬了抬下巴，示意李缜先走。

　　李缜没走，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把烟盒抖了抖，没抖出来烟，耸耸肩。李缜丧气地抓了抓假发，黎清见状，说道：“假发摘了吧，不热吗？”

　　李缜笑道：“不摘。”

　　黎清不知道他又要耍什么花样，瞥他一眼，不说话，心想，爱摘不摘。

　　“怕你看了不喜欢。”李缜说。

　　黎清吐出一口烟，隔着白雾，眯着眼打量他，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匆匆碾灭了烟，扬手招了辆出租车就走了，后视镜里，李缜在路灯底下，大力地挥着手和他告别，有种没心没肺的开朗。

　　黎清头疼地捏了捏鼻梁，心想，那根烟又没抽完。

　　还没到家，Rita就把李缜拉进了他们的工作群，Kitty发了一串乱码，明显是醉得厉害，黎清顺手艾特了她，说：“明早开选题会，迟到扣钱。”

　　李缜强势入侵他们的工作群，一连发了三个狗狗表情包，满屏幕地撒欢儿，明明不是和他说话，他也自顾自地回复了一句：“收到，不会迟到的！”

　　黎清顺手点开他的头像，头像是他的那只边牧，狗旁边是个和狗长得一模一样的泥塑。泥狗和真狗并排坐，泥狗的面相看上去还和善一些，那只贼眉鼠眼的边牧叫什么来着，黎清琢磨道。

　　正在这会儿，李缜的好友申请就发过来了。

　　好友申请上写着：呜呜呜呜我没吃饱。

　　黎清没通过，回了一句：群里交流就行，怕别人以为我潜规则你。

　　李缜又回了一句：你下次还会请我吃饭吗？

　　黎清回：不请，怕别人以为我潜规则你。

　　李缜秒回：我好饿啊。

　　出租车司机一个急刹车，黎清被安全带狠狠地勒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和加了好友聊天有什么区别，他放下手机不回了。没有几秒，手机又震了一下，他拿起手机来看，这回来消息的是交友软件，李缜发来的：你潜规则我吧，我不想努力了。

　　黎清心虚地抬头看了一眼，出租车司机心无旁骛地骂着斜冲出来的电动车，全世界除了他，根本没人会留意这则消息。

　　他想了想，回道：叔叔年纪大了，不玩刺激的。

　　李缜回了一屏幕的哭哭表情包。

　　经历了一天工作的黎清累得全身发软，整个身体陷入副驾驶座里，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冒出刘玉玲那句经典台词。

　　Ah，youth.

　　年轻真好。

　　诚然，他已经不是一个随便心动的资深成年人了。天上不会掉馅饼，也不会掉一个对你苦苦追求的年轻力壮英俊帅哥。这位年轻帅哥只能是黎清职场生活里的一个小零食，浅尝推拉一下可以保持精神活力，真当主食吃了会营养不良。

　　黎清住得离公司很近，家里也没花太大的心思布置，简洁干净，拉开窗帘能透过落地窗看到远处已经熄灯的公司办公室。

　　他洗漱完喝了杯水，突然觉得不大的家里有点空荡荡的。

　　不如养只狗？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一闪而过，又飞速消失。

　　太麻烦了，黎清琢磨道，养一只狗的麻烦不比谈个恋爱少。谈恋爱可以分手，养狗要负责到底。黎清是个很负责任的人，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找责任给自己负。活着已经够累了，还是少负点责任吧。

　　睡前，他又看了一眼手机，社交软件全都静悄悄。

　　心里头有些空落落的，但也不算特别难受，大概就像举起咖啡杯想喝最后一口时，却发现杯子已经空了。也没那么想喝，空了也就空了。

　　第二天的选题会开得很顺畅。

　　李缜还是乖乖地戴了黑色假发来上班，楼下碰见黎清就笑着挥手，黎清发现他左边脸颊有个小小的酒窝。他今天放弃了那件有点不合身的衬衣，换了件宽松的黑色T恤，手臂上的文身是它的狗，乖乖坐着，没心没肺地吐着舌头。

　　他个子很高，和黎清说话的时候会微微弓身，显得肩膀平直。

　　电梯里挤满了上班的人，每个人都昏昏欲睡。

　　黎清不太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缩在电梯角落，想着待会儿开会的内容，李缜站在他旁边，像堵墙一样把人都隔开了。人很多很挤，他们俩手臂顶着手臂，手背擦过手背。黎清抽回手，插进兜里，偏头瞥了一眼李缜，李缜正专注地盯着变化的楼层数字。

　　办公室在22楼，电梯门一打开，李缜就一路挤出去了，黎清跟在他后面，走他挤开的路，觉得比平时上班挤电梯要轻松十倍。

　　“加微信吗哥？”李缜突然问道。

　　黎清防守严密：“不。”

　　李缜哀叫一声。

　　开选题会的时候，没有实习生插话的空间，李缜负责给大家拿咖啡外卖，斟茶递水，很有眼力见地给宿醉的Kitty倒了一杯热茶。午饭点外卖的工作也落在了李缜头上，大家点好菜发给他，他去下单，回头报销。

　　当着大家的面，李缜扬声问黎清：“哥！你吃什么？我加你微信，你通过一下，发给我。”

　　黎清放下手机，不紧不慢地说道：“啊，我已经发到群里了。”

　　原本正在埋头整理会议纪要的Rita抬头看了一眼，黎清和她对了一个眼神，又匆匆别开，有点心虚。但转念一想，他也没做什么坏事，严肃拒绝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年轻人的追求，这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吗？他明明是做了善事。

　　李缜蔫头耷脑地去点外卖了，黎清心情很好。

　　好玩。

　　就像老师在上面讲课，学生在下面传纸条，又像老板在开会，和同事在下面说别人坏话。一种很隐秘的同盟感，很新型的上班摸鱼方式。

　　黎清轻轻敲了桌子，说道：“回神了，趁外卖没来之前，过一下下周活动的流程。”

　　Kitty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上下眼皮就差一毫米就要合上了，双手机械地敲着键盘，Rita偷偷朝他翻了个白眼。

　　【作者有话说】

　　一些鸡飞狗跳的日常

 

第4章 我要回去遛狗

　　夏至日的活动不在本市，是和B市的一个创意品牌合作的。

　　主题虽是“夏至”，但如今已近十月，他们所在的A市已经在一早一晚露出早秋的马脚，略带凉意。但B市是滨海城市，想必那里还是阳光明媚的夏，就像是夏至日的残响。

　　活动流程已经过了很多遍了，如今出问题的是活动展厅中央的装置。

　　原定是个两米多高的品牌吉祥物，黎清反对了很久，觉得那个吉祥物和活动主题并不契合，甚至显得突兀。来来回回和合作方吵了几轮，最后换成了品牌标志形状的灯光装置，美则美矣，和主题还是没有太大的关系，只能说美术风格统一了。

　　黎清坦诚道：“我不喜欢这个。”

　　Kitty打着哈欠说：“我也不喜欢。”

　　Rita说：“我也不喜欢，但问题是，来不及换了，也没有什么好点子。”

　　他们在讨论的时候，李缜正好左手一袋右手一袋拎着外卖上来了，按照着大家点的单，将一份份饭放到大家面前。他把脑袋凑到黎清的平板上看了一眼，说道：“我有点子。”

　　所有的脑袋齐刷刷地转过去盯着他。

　　黎清离他最近，抬眼就是他的左边脸颊，奇怪的是，他不笑的时候那个酒窝完全没有痕迹，脸上的皮肤平整而有光泽，鼻梁直挺，眉骨凸起，不笑的时候线条冷厉，和笑的时候判若两人。

　　Kitty问：“什么点子？”

　　黎清如梦初醒，鹦鹉学舌道：“什么点子？”

　　李缜轻快地跑出去，从自己的工位上把平板拿过来，点开图册，翻了又翻，找到一张图展示给他们看。那是一个用银色金属片焊接起来的奇怪东西，整体成上宽下窄的螺旋型，半人高，跟合作方的品牌标志的外轮廓形状很像很像。照片里有一个光源，光打在方向各异的金属片上，反射出粼粼波光。

　　黎清一看，眼睛就亮了。

　　“还有别的照片视频吗？发给我，我再看看。”黎清说。

　　李缜在平板上划拉着，头也不抬地说道：“好呀，微信通过一下，我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