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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榄(21)

作者:Ashitaka 时间:2019-05-06 20:32:14 标签:轻松 HE

  日后二人都想过,那或是一个警告。
  前两夜平安,一如任何剧作,波澜总在煞尾。三晚交锋,足够分辨谁唯喏,谁凶猛。这次庄家手生,下注是凭本能,凭肾上腺素。杠杆那头豁胆押闲大手笔的,居然是女人,叫石红。黑子小森提前把资料说给邵锦泉归档:是个省城房地产小开发商,北京广州两头飞,五十未婚,没别的,就这点儿怡情的消遣。全国四处她脸太熟,到咱们素水赌,小地界她安心,说人也都朴素。石红两颊松懈,褐斑累累,抽烟开宝马,装了二十万现款兑筹码,赌桌上推过去,划过来,身家增增减减无定数。她很依赖小森,先头捻出张黑桃Q记零,啐骂臭手,就招呼小森来起底牌。荷官秉公办事,说站立投注者不允起牌,石红就起身,拽小森一屁股搭上自己位子。一桌赌客,嫌不嫌,骂不骂,她丝毫不顾。
  小森伸手,颤巍巍捻出张梅花九。石红大喜过望,抱着他就嘬了口,又按他脑袋进自己胸口。
  明眼的都清楚,小森这把再要逮死这条鱼,赔情卖笑不够了,恐怕要卖春。
  事儿偏偏就出在小森头上。伍翔大惊小怪给老苏电话,直喊,哥!哥!小森他妈六点多的火车票往北京!我一摸他枕头就掉出来了,我给撕了,哥你看住了,别真叫他跟着那男的跑!老苏电话里嗤笑,说你鬼精,票他妈给你撕了,那苕货溜个鸡/巴?操!你说他几犯贱?我怎么没多卸他两胳膊?
  伍翔支吾,老苏皱眉,说你有屁快放。伍翔憋出个条件,说您得给我抽点水头呀。狗日的东西!说出来算你成一笔“生意”,给你开奖金!老苏切齿道,再不讲就拔掉你一口黄牙,你莫跟老子翻。
  伍翔忙说:他上回拖四赚了两万,没跟你说!我偷听的,那北京少爷窟窿堵不上了,他叫小森替他填完,填完就带他一道儿去北京。
  放他妈逼的臭狗屁!赌狗的话他也信!老苏好险没把翻盖机掷进护城河。
  消息通给邵锦泉,他附耳到焦丽茹跟前。焦丽茹灭了烟蒂往赌场里一望,站起来皱眉说:“高小森呢?叫高小森来。”
  “老大姐借一万的码。”侯爱森歪过头,虚着嗓子:“小森替他找阿迪去兑了。”
  邵锦泉一怔:“坏了。”一按掌,“找码房!”
  簇拥去查看,果不其然。高小森是有备的,房间里狼藉一片,桌椅翻倒,筹码一地,保险柜空敞敞。吴启梦头发散乱,仰面痛吟,狰狞着脸,正捂着肋骨上汩汩冒血的窟窿。侯爱森箭步过去,咚地跪下,扶起他头脸:“阿......阿迪!!打救——”
  “谁敢打?引条子来?你去挡?”邵锦泉蹲过去,摸着吴启梦汗津津的白脸,问:“阿迪,看我,能讲话?”
  吴启梦张开缕眼缝,龇牙抽气儿,混着哭腔说:“唔......”
  “抢了多少?”
  吴启梦潦草比个八,疼得五指痉挛,他短促地喘。
  “好,乖伢伢,你忍忍。”
  邵锦泉蹭了一袖子殷红。“叫瓶瓶开我的志凌送他去铁路医院。”他揉着那团血渍,愈揉愈晕,“爱森,你负责别让场子里头听到一点儿动静。你立刻叫旧强去追,高小森五点半的火车,往北京开,早上封盘清账前,八个,必须一毛不落地都给我追回来。至于高小森最后是缺胳膊断腿,我不管,我要钱。”是焦丽茹心一软:“别太过!别弄死他。”
  侯爱森抖巍巍,捂紧吴启梦的血窟窿,咽口唾沫,镇静道:“好!泉哥,丽茹姐。”
  正气大街,涂文正就风吹逼,吹他声称“早他妈忘光了”的曹露。夸她漂亮,英气,纺织技校第一美女,就是辣,时髦词儿叫野蛮女友。边吹还边唱,拿自己当车太贤,瞎哼了几句《I Believe》。他骚唧唧的手机铃响得太不合时宜,惊断他一场追忆了无痕。
  他粗着嗓子:“喂?!”听到一半儿便竖了眉。挂掉电话,涂文搔搔脑顶,嗦牙,一叹:“眼皮子撑起来弟兄们,来活儿了。”他朝前点点指头:“臭葱凌仔小胡,继续盯梢,老贾小柳小兰,跟我走,咱们去开马自达皮卡!”
  老贾没明白,问:“几个意思?”
  涂文一柄手刀在脖子下一划拉,瞪眼:“几个意思?碦——杀叛徒!哈哈!”
  高小森把自个儿变态,归结于命。他粗壮的原始人长相七八岁时初显,同乡小孩儿,没有一个是半大一点儿,胸前就长起茸发的。猿人、臭猴儿、混血种,诸如此类的戏称纷至沓来,他被同龄人区隔。无处可玩耍,强烈的遗弃感伴随至他十岁。家里那年种起两亩毛桃,到季节,结出硕果累累。为防窃盗,夜晚要遣人睡在桃园中的草寮里看守。风声狗吠,蚊蝇飞舞,蝉鸣蟀叫。熏着蚊香,一切都寂寥得软乎乎。他是半醒间听见了脚步,但说不清是不是梦里。那松弛的感觉太轻盈,虚得不真实。
  就当是梦。他梦里翻身跌进了土里,脸冲下,被按住了腰。他梦里被风刮掉了裤子,撅出了屁股。他梦里被一支温暖的玉杵捣弄,那位置不太好,在排泄的地方,又很奇妙的,那个眼儿曲曲折折,一路悬延到他心口。玉杵凶狠地戮他,又细雨无声地抽脱。高小森在挺送间快乐舒畅,衔着泥土草茎,吐出满嘴哼叫,掉他不该的眼泪。毛桃初熟到下市,要一整夏,高小森被梦奸了一整夏。玉杵已捅进他心口,不开膛破肚,就拔不出来了。
  十多年,他瑟缩着一朵寂寞无耻的菊/花,那京少爷斯文的省城人样子,却也十多年,缺着一个合宜的刀鞘。有壶必有盖儿,有碗必有筷。契合成套的人知觉彼此,都不必说话,像动物一样嗅味就可以。高小森如常地“钓”他,和他做朋友,带他骑大摩,请他吃碱水面,最后最后,拉他到金鼎玩儿小赌。一开始都是赢,赢三百,输一百,又赢五百。京少爷去而复返,三番四次,给带他怀柔的板栗与平谷的鲜桃,赌完了,陪他窝招待所里看毛片儿,一齐难耐地手/淫。啃桃的时候,玉杵又悬到了鼻尖儿。
  高小森犹犹豫豫,豁胆伸到他裤裆里一撸,眼神闪烁,就什么都明白了。
  京少爷哀嚎一声,翻身压住他,架开他毛茸茸的两腿,挥刀刺入刀鞘,拼命耸动。
  俩人边干边哭,特像对儿神经病。
  京少爷滚出几百万的雪球,不单在金鼎,更有红珊瑚雨花石的水,邻省邻市,也还隐瞒了零零碎碎的。要说赌徒的话不能信,哪个会比见惯的黑子更清楚?可关系就是这样儿,情到浓时,让步妥协俄顷就替下尊严逻辑,一旦装回脑子,再去揣测衡量,就要被怀疑不真诚,乃至你不善良。高小森东奔西走罔知所措,为得来不易的“同类”,他悲喜交加,又头回痛恨自己是个篷子里的小臭虫。京少爷常在濒射的时候老掐他脖子,吼“还不全都怪你!”
  是,怪他,他把他搡进赌坑里,又设法将他往外救。
  高小森直哆嗦。他没真想捅死吴启梦,别个三棱刀是佯装了,失手攮,是没料到他那么忠。杀人的事儿他没想过,但为了“爱”,高小森心说,杀我也就杀了。
  他腿间夹着八十万的行军包,疾驰大摩在沙沙的雪里。手心满是别人的血,不慎一滑,拧满油门的力道片霎反弹,他重心猛歪,梆当就惯倒,横着飞出近三米,摔得地转天旋。
  迸一地碎车壳子,偏偏还把油箱摔漏了,高小森一身雪,一脸彩,踉跄着扶起大摩一拧,它咕噜得像只濒死的病狗。昂扬地“操”了个响,高小森骂出了服软的哭腔。他蹬倒大摩,袖管抹鼻子,夹起鼓囊囊的行军包,在雪地里奔跑。一路往东!过了练马大桥,过了高家岗,穿过去关帝庙,就是素水火车站,他在那儿等他。咬个牙,就是日出地方,就是自由的光明地方。
  皮卡一个主副驾,再要装人,得站后头货箱。老贾直说“火车站地盘归沙皮那块儿我熟”,边呲溜扎进车里。柳亚东心说拉倒,拽着兰舟一咕噜翻上货箱。箱底积了雪,融成薄冰,他踩碎,就一个出溜横拍进去,牵连兰舟也往里一蹾。
  涂文当地震呢,伸长脖子丢过去一床军大衣:“干嘛呢哐当哐当?穿着别冻死!”缩回脑袋,推手刹点火:“你俩,等会儿心放狠眼放尖,别他妈还当善人!他不仁不义,老子就该不客气,废他胳膊腿儿那叫江湖规矩。”柳亚东摸着屁股龇牙,没说话。
  皮卡刹车片不行,柳亚东怀疑涂文就没本儿,但人越不顾忌越超迈于老手,越能把一辆破车在雪里开得一趔一趔,快得几近起飞。冷刀子上头淋了老白干,割上脸明明冷,过会儿又火辣辣。柳亚东抖落开军大衣,兜头给兰舟蒙上,又捂着他脑袋有意粗声说:“闷死你只破船儿。”
  兰舟在里头挣扎咒骂,先是汉语,又成了彝语。柳亚东越听越乐,边嘿嘿嗤笑,边冷得哆嗦。
  一向都是火车站最乱,地界最野,民风最悍,最出撒尿划圈的混子。张耳一听,哪儿的方言都有,川渝两广,吴语京腔,时代跺脚做起跑准备,冷僻如县区边陲,都要跟着大节奏抖摆起来。素水站的米色站顶噗地蹴进视界,非常破败——避雷针满是锈迹,腻子脱成张花脸,嵌着的一面大钟走字不准,顶因为最高,就最先受着时间地雕塑。漆红铜字下乘客缕缕行行,人人顶着凌晨的疲色,和行程将近的隐微焦灼。东南西北,反正是要上路了。
  皮卡空地上急刹甩了个尾,啸音刺耳,不是兰舟扽着,柳亚东险没就地发射。两声车门响,涂文老贾一咕噜蹦下皮卡,手里多了锃亮的铁管。
  柳亚东松口气儿——亏的不是西瓜刀。
  他翻下车,没来得及开口。“要钱不要人抓住了给我往死里打,懂?”涂文龇牙,“留一口气儿拖回去给泉哥,这任务要能办成,奖金多得你俩在武校横着走!少鸡巴废话。”
  “别怕坐牢,我砍掉人鼻子也没坐。”老贾回头,虚着嗓子:“别犯命案。”
  县城检票员只动眼跟嘴,两手拢在油迹斑斑的袖管里,皴红的眼皮一撩,看手里有票,嘴皮一揭喷出白汽:“过。”涂文没票过卡,他保持着拢手动作一拦,拧眉嚷嚷:“哎票呢?!瞎你妈闯什么?”老贾夹起铁管,昂头朝他跟前凑,他看清了一耸眉,心说好个丑八怪,僵着脖子直躲:“我问你们票!”老贾伸手,不容置疑一够他脖子,狠一扽,像逼着他屈膝认错。老贾笑微微,竖着四根指头咬耳朵:“不坐车我们找人的!月台票四张,明儿......你找沙皮补?”他微怔,法令纹舒张,手拔出袖管一拨拉:“过,过过。”
  素水往北京去,走京九线,过津冀。素水小的不够看,绿皮火车仅靠站三分钟。候车大厅里晦暗瘟臭,乘客稀稀落落。涂文冲进大厅,老贾一眼瞄准补票窗口,一指:“那儿!”涂文朝一身狼藉正摸索身份证的高小森飞奔而去,一脚横过去踹上他脊梁,高小森扑跌出去,原地打了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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