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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堂惊掠琵琶声(28)

作者:高台树色 时间:2019-09-22 17:54:46 标签:天作之合

  “不承认。”孟新堂笑说。
  “开始不讲理了你。”沈识檐说完,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孟新堂静静地听着,把听筒又贴近了耳朵一些。
  晚上加完班回去上电梯的时候,孟新堂还在一条条地想着有没有什么没带的,到了家又把东西确认了一遍,确定没问题了,才开始装包。但没想到装书包时意外地发现,两副手套中有一副旧的已经开了线。孟新堂将那只坏了的手套拿起来端详了半晌,判断自己应该是没有这个能力修补它了。转身一想,自己好像还有一副新的,只是忘记了放在了哪里。
  半夜十二点半,孟新堂开始翻箱倒柜找手套,他记得就放在了书房的柜子里,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斟酌片刻,还是给孟新初发了一条求助微信。这姑娘果然在熬夜,几乎是秒回,告诉孟新堂上一次她帮他收拾书房时,把那副手套放到了柜子上层的抽屉里。
  孟新堂按照孟新初说的找到了手套,关上抽屉的时候,目光却到了一侧的书格,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他这么多年的剪报。
  后来回想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么晚的时候去翻阅自己的剪报本,或许是因为他第一眼看到的那个本子脊上的日期有些特殊,让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沈识檐。
  2008年1月至6月。
  孟新堂将手套放在一旁,抽出了那一本剪报,无意识地,就翻到了那个斥满了悲伤与痛苦的五月。
  五月十二日,剪报的内容是两则汶川地震的初步灾情报道。
  五月十三日,第一则是依旧灾情报道,发生了余震,第二则是救灾情况总结。
  五月十四日……
  翻到这一页时,孟新堂的手指顿住,捏着的那一页纸迟迟没有落下。
  这则新闻配了两张图片。
  第一张是一个年轻医生的背影,正在一片废墟中的一小块平地上给一个小女孩做急救。贯穿了整张图片的,是一根断木,它该是刚刚落下,四周甚至还有断木刚刚落下时扫起的尘土。而触目惊心的是,这根断木只有两个着力点——一个是一端的地面,另一个,便是年轻医生的右肩。
  第二张,年轻的医生将小女孩楼在了怀里。照片上只是背影,所以孟新堂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看到他收紧了的胳膊、深埋着的头。他的身边多了两个人,是两位战士。他们站在他的旁边,扛起了本来压在他肩膀上的木头,脱帽致哀。
  被夹在指间中的纸开始簌簌发抖,像是穿越了多年时光,小心又轻柔地拨弄着这看似平静的夜。孟新堂这才知道,原来当你亲眼看到自己的爱人所遭受的苦难时,会真的觉得天塌地陷。
  ——忘了问你,肩膀是怎么弄伤的?
  ——以前不小心被砸的,没事了已经。
  孟新堂吸了一口气,又很轻很慢地呼出来。他的目光下移,看到了自己的点评——平时他的点评,再短也要逾两行,而这一页却只有寥寥几个字,而且难得文艺,难得煽情,不知是在说这位或许已在废墟中泪流满面的年轻医生,还是在说那正承受着巨痛的国家。
  “向着朝阳,我走过冬夜寒风。”
  原来,这才是他们的初遇。
  花香和晨雾搅在一起的时候,沈识檐推开了院门,却没想到,入目的不是红墙砖瓦,攀檐鸟儿,而是立在门外的孟新堂。挺拔,安静。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孟新堂始终定定地看着他,在他发声询问时,才缓缓扯起了嘴角。他忽然走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温热的身子。
  沈识檐愣了一瞬,微仰头,将下巴抵在孟新堂的肩膀上,问道:“干吗?你这是几日不见如隔几秋?”
  孟新堂说:“我来道歉。”
  “道歉?”沈识檐没听懂。
  “你不是小孩子。”
  听到这无厘头的一句话,沈识檐立马笑了,他以为孟新堂是早起逗趣,便开玩笑地问:“怎么想通了?那我现在是31岁的成熟男人了吗?”
  “不是。”
  沈识檐“哎”了一声,蹭着他的肩膀摇头,说他没诚意。
  孟新堂亲吻了他的右肩,以一个很深的吻。
  “是英雄。”
  而我真的很抱歉,没能真的对你,一见倾心。


第二十九章
  孟新堂开始跟一个新的型号,忙了一整个冬天。沈识檐做的剪报都已经有了厚厚的大半本,可掰着手指数数,他们两个都得空能够见面的日子,实在少得可怜。平时在医院里忙得脚不沾地,沈识檐倒还没觉出什么来,等到自己在家歇着的时候,他才会倏然觉出些空静。
  沈识檐伸了个懒腰,到院子里点了一支烟。他摁开收音机,眯着眼睛蹲在地上,对着院墙外光秃秃的树枝尖发呆。
  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沈识檐一愣,起身时,匆忙打乱了一个刚腾到空中的烟圈。
  “在干什么?”
  孟新堂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沈识檐侧了侧脑袋:“发呆来着,你很累吗?”
  “加了几天的班。”
  孟新堂不急不缓地说着,沈识檐又走到了院子里,在台阶上坐下。等电话讲了一会儿,他才发现指间夹的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灭了。他发出轻微的一声叹,那端的孟新堂听到,便询问怎么了。
  “本来点着烟来着,跟你一说话忘了,都灭了。”
  孟新堂笑了一声:“再点着不就行了。”
  沈识檐却说:“烟不点第二次。”
  “为什么不点第二次?” 孟新堂以为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讲究,可转念一想,沈识檐可不像是会遵守那些“老辈子说法”的人。
  “我是这样的。你看,抽烟是为了某种情绪,如果这根烟燃断了,说明情绪变了,”沈识檐笑了笑,“既然情绪都变了,也就没什么再点的必要了吧。”
  那边孟新堂静静地想了一会儿,伸出手,拨了拨一旁窗台上未化的雪。他拨落一小撮,很小,落到地上几乎都寻不着。
  “好像很有道理。”
  沈识檐轻笑,说他倒是好说服。
  “那这支烟,是为什么情绪点?”孟新堂看到远处有一对院里的小情侣,依偎着走过了宽阔的停车场,“今天可才周二,这么早就把这周的份额抽了?”
  听筒中静默了一小会儿,随后传来一声低笑,和几个浮在笑意上的字。
  “想你了。”
  窗台的雪一下子被拂落了一大片,它们灰头土脸地扑在了地上,狼狈,却又别样生动。
  两边忽然都没了声音,听筒中寂静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孟新堂的一声轻唤。
  “识檐。”
  孟新堂紧了紧手中的电话:“二十九的晚上,院里会组织新年联欢会,过来看好不好?”
  “你们院我能去么?”沈识檐马上问。
  “可以,晚会是面向职工和家属的。”孟新堂停了一会儿,不自觉地将声音放得很轻,甚至细听,都已经夹杂了一点叹息。
  “过来吧,我很想见你。”
  于是腊月二十九那天吃完午饭,沈识檐就开始在家准备今天出门的行头。他将衣柜里的衣服溜了一个遍,最后拎着那件粉色的衬衣比在了胸前。
  上次爬山的约会没机会穿,要不这次……沈识檐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被那笑容激得打了个激灵。最终,他还是卸了衣架,将那粉粉嫩嫩的衣服套在了身上。
  临出门,他收到了孟新堂的电话。
  “记得带着身份证,进门办通行证要用。”
  “在哪里办?传达室么?”
  孟新堂“嗯”了一声,很快又说:“我会去门口等你,我帮你办。”
  “哦,”沈识檐打开钱夹看了看,确认身份证带在了身上,“别的呢,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我还没去过这么严肃的地方。”
  “没什么严肃的,”孟新堂笑了一声,“哦,不能在院区里面和周围拍照,不过这一条对你没什么用,你好像不怎么拍照。”
  沈识檐虽然会开车,但嫌麻烦懒得开,也就一直没买车。他出门打了车,跟司机师傅说了地点之后,司机师傅瞅了他一眼:“您在那上班啊?”
  “不是,”沈识檐笑着说,“去找朋友。”
  这话一出口,沈识檐突然生出了一种睽违很久的奇特感觉,那是十七八岁时才有的悸动——想见他,去见他。
  这大概是沈识檐打过最远的一辆出租,付钱的时候,他都有点自己腰缠万贯、财大气粗的错觉。正捏着那张发票张望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沈识檐回头,差一点撞上孟新堂的鼻梁。
  “吓了我一跳,”沈识檐一只手捂着胸口笑道,“你这是在哪藏着来?”
  孟新堂指了指不远处:“我以为你会从那边过来,没想到司机却走了这条路……”
  说着说着,孟新堂忽然停下。他抬起一只手,碰了碰沈识檐露出的衬衫领子:“你穿了这一件?”
  沈识檐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起来,问:“不好看么?”
  “好看。”孟新堂牵起沈识檐的手,“待会儿我要仔细看一看。”
  两个人进了传达室,里面的人跟孟新堂打了声招呼。孟新堂接过从窗口递出的表格,拿起旁边的水笔刚要开始填,却被沈识檐拦住。
  “哎,我自己来。”他笑着抽过孟新堂手中的笔,“第一次,得有点仪式感。”
  前面都填得很顺利,到了“与接见人关系”时,沈识檐挪开笔尖,低着头轻声询问这一栏要怎么填。
  “合作。”
  “爱人。”
  两个回答几乎是同时响起,沈识檐愣了愣,抬头看向孟新堂,有些呆地冲他眨了两下眼睛。
  没有解释,孟新堂已经直接拿过沈识檐手中的笔,将那两个字写在了表格中。他甚至没有用平日惯写的行书字体,而是用了端端正正的正楷。
  沈识檐看着被重新推回来的表格,有些晃神。
  “在下面签上字就行了。”
  听到提醒声,沈识檐才回过神,在左下角签了自己的名字。他将填好的表格和身份证一起交给了窗口里的人,那人盖了个章,重新将表格递给他。
  “孟老师待会儿要签字,出来的时候把这张条给我,再把身份证取走。”
  “那我现在就签了吧,待会儿还得找笔。”
  孟新堂的名字是要签在右下角,而离他们两人的名字最近的,便是那“爱人”两个字。
  沈识檐看着孟新堂的名字缓缓落成,有那么一瞬的极度恍惚,似乎他们两个签的,并不仅仅是一张通行证。而是余生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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