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能听到水滴的声响,每一滴都让他更加清醒,这些是维持生命的甘霖,恨不得让那个袋子里最后一滴都流进聂逍的静脉。
走到窗边,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他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苍老。 “我早该料到有这一天的。”他自言自语。
玻璃映出他憔悴的倒影:“我有很多事不明白。以前,稀里糊涂地过了,现在不行,现在我很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这事儿是他干的,我还得知道谁给他的消息。不只这次,还有之前那些......”
陈秋持转身望向病床:“当然,也包括你,我知道你有些事不说给我听,我也没问,我以前没有要掌握所有信息的兴趣,现在不了,你要给我说清楚,你背着我打的那些电话是在说什么。”
“聂逍,我太难受了,我很害怕,又想去找他拼命,我被压得气都喘不过来了,求你醒醒好吗……”
聂逍第二天上午醒来。
陈秋持看着他缓缓睁开眼,没出声,不可置信似的一直盯着他看,看他也像这样盯着自己,眼里没有内容。他有点慌,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时,聂逍朝他伸出了手。
他忙不叠地握上去,看着眼前这个为了他不要命的人,他张了张嘴,喉咙一阵一阵发紧,始终说不出话来。聂逍却在这时艰难地咧开泛着青紫的嘴,笑了。
见到他的笑,陈秋持鼻子一酸,朝他手臂轻轻拍了一巴掌:“不会游泳你还敢往下跳?你脑子呢?”
“我——”聂逍只说了一个字,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停下来,用尽全力深呼吸,嘶哑着嗓子,“我什么都没想,就想去,救你,要是救不上来……我就,陪你一起走。”
“切,你差点就自己走了。”
“陈秋持……因为——”
“我也爱你,所以我不允许你死,你必须给我好好活着。”
聂逍牵过他的手,在指节上落下轻轻一吻,然后用力握紧,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他手上还有轻微的擦伤,不知是疼痛还是后怕,轻轻颤抖。陈秋持靠在他床边,蜷缩着,像只温驯的猫。
劫后余生,这样相互依偎着就够了。
第50章
陈秋持的焦灼是一遍一遍循环往复着的。
这天晚上,聂逍的肺炎症状不断加重,呼吸急促得像是又溺了一次水,持续高热,一度意识模糊。等他把自己能啃的指甲都啃秃了,情况才稍稍稳定一些。
“等你出院我就教你游泳。”他说。
聂逍的手很烫,曾经有力地拥抱过他的手,现在只是虚虚地搭在他腕上。陈秋持握紧它,舍不得松开。
聂逍则揉了揉他的头发,用风中残烛般的气息说:“练游泳……很辛苦吧。”
“那也得学!”
“我是说……”聂逍喘息似地叹气,“小时候的陈秋持很辛苦。”
陈秋持深吸了口气,喉结滚动一下,很想说点什么逗他开心,又想不出好笑的话,只能说:“……还行,那会儿不觉得累。”
他仔细回想片刻,又说:“我小时候,好像也是被寄予厚望过的。学过钢琴,还没来得及买琴就放弃了;学过画画,就是一通胡画,不仅别人看不懂,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后来因为身体不好,送去练体育,学过武术,打过篮球,练过击剑,别人都在认真做动作,我在划水,实在没办法了,我爸就把我送去学游泳。”
“你爸太智慧了,让你彻底划水,但又不能划水。”他顿了顿,大拇指抹了抹陈秋持的脸,“都有黑眼圈了,回家睡一觉吧。”
“我不走。”
“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再来。”
陈秋持拎起自己的领子闻了闻:“我在这儿洗过澡啊。”
“这条裤子不好看。”
“裤子?又不用你穿。”
“可我要看啊。”聂逍看起来精神好了些,手指勾着他的腰带,把他往身边拽,声音哑着,调笑着,“人家只能躺在这儿,摸也摸不着吃也吃不到,还不让人看看啊……”
陈秋持不想看见他的表情,忍着笑别过脸。
“我喜欢那条灰色的牛仔裤,显得腿特别长特别直,屁股——”
陈秋持耳朵都红了,赶紧打断他:“好了好了行行行!”
陈秋持几天都没见到阳光,此时日头灼热刺目,他不太舒服,是隐隐的头痛。站在医院门口的车流中愣了一阵子,才往前走,还没打到车,便听到有人叫“陈老板”。
方遥不像上次见到时那么爱笑,忧心都写在脸上。
“啊,你好。”
方遥环顾四周,指了指医院大厅的咖啡店:“一起喝点东西?”
陈秋持点头应下,心里却忐忑,既不知该聊什么,更怕对方追问聂逍受伤的缘由。
方遥给自己买了杯咖啡,却递给陈秋持一杯燕麦奶:“你的脸已经很苦了,别喝咖啡了,喝点热的回去休息吧。”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体贴可能也是他们家祖传的,只是他比聂逍多了些锐利和精明,陈秋持想着,向方遥道谢。
“别这么客气。其实我去你的店消费过,可能你不记得了,那天人很多。”
陈秋持确实毫无印象,歉然一笑:“以前人少的时候还记得客人长什么样子,人太多就顾不过来了。你自己去的?”
“对,聂逍不知道,我就是想去看看你。”
“看我?”
方遥的笑意又回到脸上:“说来也巧,可能是因为我哥的关系,有时候会在网上刷到俞湾的消息,那天看到一个游客拍的照片,你的墙上挂了那盏灯,是我陪他一起买的。”
“哦,那个古董灯。”
“对,他爱得不行,看上就走不动道了,那个摊主也是个人精,看出他喜欢,拼了命地跟他扯什么历史啊宗教啊,永恒爱情之类的,他一上头,就非要买,我连讲价都讲得很被动。”方遥说着,自己笑起来。
陈秋持也跟着笑了。
“所以我看见那盏灯,第二天晚上就去了一趟,点了杯饮料,坐了一会儿。”
“人太多了,可能体验不是很好。”
“不,很好。你的店很好,你也很好。”见陈秋持面露疑惑,方遥解释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个男的带了个年纪看起来不大的女生,女孩去卫生间的时候,把自己的酒往她杯子里倒。后来你故意把杯子碰倒,趁那男的去吧台又跟女生说了什么。”
“具体……想不起来了,不过这种事很常见。”
“你那么忙,还能注意到这些细节,我觉得很了不起。”
“店开久了,能遇到很多这样的事儿。我那个调酒师,一碰上故意给女生点烈酒的就说不适合不给点,问他为什么,他就说凉性体寒会痛经之类的,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方遥笑出声来:“所以我哥那么疯狂地迷恋你,也是有理由的。”
话说得陈秋持脸都快红了,同时也庆幸自己能给聂逍的弟弟留下不错的印象,于是说:“这不算什么,出了门怎么样我管不了,但在我的店里不能出现这种脏事儿。”
方遥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他现在这样,都是出于本能,你不用觉得愧疚。有人要负责,但绝对不是你,你没有错。”
陈秋持蓦地怔住,他不懂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人为什么会对他推心置腹,更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些深意,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也就是说,聂逍自然也都明白。
方遥起身告辞:“咱们改天再细聊,我先上去看看他。”
陈秋持点头道别,心头却闪过模糊的一点不安。
方遥到了病房,完全没过问他哥的身体情况,直接掀开笔记本电脑,实地办公。
“你现在怎么打算的?”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屏幕。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