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秉雪虚弱地点头:“好……”
他是真的饿了。
等待臊子面做好的过程中,方秉雪整个人极为老实地坐着,眼巴巴地盯后厨的方向,连手都不欠了——这家店的小圆桌上贴了粉色塑料薄膜,看着就很好抠。
片刻后,一碗喷香的臊子面端了上来,老板乐呵呵地搓着手:“尝尝看,合心意不。”
人在脆弱的时候,最难以抵挡食物的热气,更何况是经过了舟车劳顿,还没缓过劲儿的方秉雪,筷子一挑,香味横冲直撞地唤醒了味蕾,方秉雪竖起大拇指:“好吃!”
老板哼着小曲,去一旁蹲着择菜了,嫩绿的香椿芽堆在筐里,活泼鲜亮,后厨的帘子“哗啦”掀开,一个中年男人拎着条腊鱼出来,满脸憨厚:“我给这个挂外头,晒晒。”
方秉雪的筷子顿住了。
老板随口接话:“行呀,今儿个天好。”
春天,西北大地回暖,带着盐碱气息的风掠过祁连山的积雪,羊群啃食新草,胡杨树抽出绿芽,月牙泉附近的驼铃声响起,但是方秉雪充耳不闻。
当然,距离这么远,他的确也听不到。
他只是坐在饭店里,安静地低头吃面,拎着腊鱼的男人从旁边经过,推开泛黄的玻璃门,“吱呀”一声,兜头泼洒进来大片的早春晴朗。
没吃两口,方秉雪就抽出纸巾擦嘴,站起来跟上。
阳光轰然作响。
-
“旭哥,我看你眼带桃花,要有好事发生的啦!”
“呦,波仔还会看相呢?”
乱哄哄的酒桌上,一群男人吆五喝六地聊着天,菜已经上齐了,服务员从外面带上了门,那个叫波仔的是南方人,夸赞今天的鱼特别鲜,一定要请周旭尝尝——
周旭指间夹着烟,懒懒地笑着。
这顿饭主场不在他身上,他是来作陪的,但要是没他,今天的局也组不起来,因为上座的那位大老板,是为着周旭的面子才出现。
波仔急着找人家办事,三番五次地请不来,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去求周旭,那会儿周旭正在汽修店跟人聊天,靠在一辆二手奔驰上,这款“虎头奔”车身线条硬朗,有股历经风霜的彪悍感,正适配健硕体格的男人——尤其是被周旭从里到外收拾了遍,漏油的发动机不再咆哮,似乖顺狗崽。
淡淡的机油味中,波仔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周旭漫不经心地听完了,没抬眼,丢了个打火机过来。
塑料透明外壳,做工粗劣,印着饭店的名字和联系电话。
波仔手忙脚乱地接了,凑过去给周旭点上,心里大骂姓周的不要脸下手太黑,面上还要堆笑:“这家店好食到癫啊,我厂子的人个个钟意来开餐……”
——这就定下了。
周旭给饭店招揽了起码一年的生意,另一边,波仔同人说得已入港,他也不搭话,旁人奉承就听着,等烟燃尽,垂眸按入透明玻璃缸。
倒显得无所事事的模样。
这边敲定,波仔红光满面地来敬酒,周旭的食指按在杯沿,抬眉看他:“怎么着?”
“同你饮过酒,就系一家人!”
波仔喝得有点多,整个人醉醺醺地继续:“旭哥,我真的,我特别感谢你,今晚不醉不归呀……”
“打住,”周旭半条胳膊搭在椅背上,袖子卷起来,露出蜜色肌肤,“怎么还哭上了呢?”
他这才松开手,波仔淌眼抹泪地给酒盅满上,自己先喝了,然后再请周旭:“旭哥,感激你过去一直嘅关照,辛苦你为我付出许多。”
周旭没动,就这么坐着给酒喝了。
然后伸手,亲自倒了两杯,慢悠悠地站起来:“哥疼弟弟么,多正常。”
周围开始哄笑。
“别光疼咱们呀,旭哥啥时候也疼疼媳妇?”
“就是,刚才波仔不是还在看相,肯定遇见中意的了!”
波仔使劲一擦脸:“我睇相好准……旭哥最近是不是行桃花运啦?”
周旭照着他脑袋弹了个脑瓜崩:“净胡扯。”
波仔乐呵呵地拎着酒瓶回去了,众人笑了几声也没再继续,见好就收,谁敢真拿周旭当谈资?
他就安静地坐着喝酒,神态散漫,姿态嚣张,在乱糟糟的环境里很惹眼,毕竟长得不赖,连喉结跟手指头都是英俊的,有男人味的。
可在男女感情方面,周旭压根没可谈的东西。
还说什么遇见中意的,周旭最近都没认识谁,也就昨天晚上,碰着了个有心事的陌生人。
看着还挺年轻,二十来岁的年纪。
蹲在没开双闪的车旁边,怀里抱着个物件,周旭认出来是个骨灰盒,而当视线相接的刹那,他看到了一双通红的眼。
该是哭了多久。
大晚上的,想不开了吗?
甚至连站起来的时候,脚步都是晃的。
他没问,直接走过去跟人搭话,以及默不作声地观察——
还好,关于二十块钱的问题,对方没有说算了。
一个丧失求生意志的人,大概率是不在乎这点细枝末节的,只想赶快摆脱干扰,走向极端。
……又有人过来敬酒,周旭闲闲地握着杯子,那点飘渺的思绪被辛辣的酒精一冲刷,便洗涤殆尽了。
这顿饭气氛不错,聊的时间一长,酒居然也喝了不少,等到散场的时候,好几个人都有点舌头打结,还硬撑着说没事,媳妇一会就来接。
“旭哥呢?”
“我转悠着就回去了,”周旭肩膀上搭着外套,“走了。”
他住的地方离这近,走路不过十来分钟的距离,正好能散散身上的酒味,春夜温度低,冷风刀子似的刮脸,树枝上有猫儿在叫,怪凄厉的。
周旭呼出一口烟雾,眯着眼看猫:“过来。”
那猫没搭理他。
周旭的脸沉下了。
今晚他也有些醉意,上前两步,给烟头丢了,压低被酒浸润沙哑的嗓子:“咪咪,过来。”
猫儿还没反应呢,身后突然响起一叠声的呼喊:“哥,旭哥——!”
周旭蹭地一下转身,站得直溜溜的:“嗯?”
这会他才发现,家门口的方向有好几个人,似乎是在找他,乱糟糟的很吵,说话也呼哧带喘。
“河、河里出事了……有人殉情,一块跳河了!”
砾川县有一条湍急的河,而周旭,就是水性最好的男人。
只要有人落水,大家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周旭,这个时候的周旭跑得比风都快,“扑通”一声扎进水里,没多久,就能给人扛出来。
因此月亮高悬,人群自动两边分开。
给周旭让出一条道来。
他今晚喝了酒,赶过去的话怕有点晚了,旁边有个带眼镜的拧着摩托车把,高声招呼:“旭哥,我载你!”
人命关天,来不及再戴头盔,轰鸣声中,细小的石子打在脸颊上,刮散一身混浊酒气。
也把声音吹得断断续续。
“其中一个已经沉下去了,没捞上来。”
“另一个挣着往里头跳,他奶奶的,拉都拉不住!”
“好像……还真让他跳进去了!”
夜幕下,暗黄的河水兀自翻涌,这小眼镜话是真多,到地方了还嫌不过瘾,他平日里没啥机会跟周旭打交道,对人家又怕,又好奇,现在颠颠地跟在身后,莫名兴奋:“哥,你知道跳河的俩人——”
周旭脚步没停,单手扯下上衣,露出宽阔脊背。
这会儿太晚了,岸边却围着不少的人,都伸长脖子在那看热闹,已有相识的快步过来,殷勤接过周旭的衣裳,语速很快:“没拉住,跳进去有三五分钟了,哥你看,就在西边那浮着。”
小眼镜还在絮絮叨叨:“听说是家里不同意——”
周旭裤子没解,倒是给鞋子踢开了。
“因为这对苦命鸳鸯,是俩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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