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妖(133)

　　雪停的这天早上，高倩得知她的仇人回来了。

　　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是早餐店的老板，在她买给苏轻雪打包的早餐的时候，老板告诉她，去美国看儿子的那位李翠回家了，带了不少特产，看上去红光满面，果真是命好。

　　听到这个消息，高倩一时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反应，沉思着先回了住的地方，把早餐给了苏轻雪。

　　她和苏轻雪仍然住一起，于莲则在另一个房间，向来睡到中午，现在就还没有醒。

　　苏轻雪已经恢复了不少，至少脸上已经长出了一些嫩肉，看着没有以前那么可怕了，她发现高倩似乎比往常更沉默，便问：“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高倩缓慢摇了摇头。

　　苏轻雪又问：“那户人家回来了么？”

　　不知为何，高倩又摇了摇头。

　　苏轻雪并不觉得懵懵懂懂看上去有点傻乎乎的高倩会撒谎，便说：“这样啊，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高倩坐在床头，望向窗外，看见连绵群山，银装素裹，心中莫名一片宁静。

　　这片山让她觉得宁静。

　　苏轻雪现在已经不避讳在高倩面前修炼，吃完饭后便坐在床上调息，高倩也一如往常那样静静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刚来到这的时候，苏轻雪问她：“你最初的记忆，就是在这座山里么？”

　　高倩点头。

　　她记得那应该是大半年前，那个时候天气还不是很热，她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只茫茫然在这山中行走，那期间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只隐约能想起那茂密的树林与瘴气，还有弥漫的雾气和空气中植物的香味，一直到了天气较为炎热的时候，高倩觉得自己的大脑更加清醒了些，于是进入了城镇。

　　结果先碰到了于莲，骗走了她的戒指，再碰到了李翠，李翠开一家餐馆，主要做游客的生意，高倩在那里做服务员，大约有两三个月。

　　然后被卖了。

　　最开始被卖的时候，是哄她去城里工作，后来大约是见她脑子不太清楚，连哄也不屑于哄了，明目张胆地在她面前说着要卖多少价钱，像是在讨论什么牲畜的价值。

　　现在想起来，便感觉到一些生气以及羞辱，但当时不觉得，对他们说的话也是半懂不懂，大约是因为当时的脑子更加混沌一些。

　　有些事情高倩也说不清楚，但是她想会醒来，应该是在追寻什么东西，第一次在山村的时候她不知道，第二次在A市她隐约有些察觉，现在回到这里，那种感觉变得更清晰了一些，她想要的是一些她缺少了的东西，一些，让她的大脑能变得更加清晰的东西。

　　她从床沿站起来，苏轻雪睁开眼睛，向她投以疑惑的目光。

　　高倩道：“我再过去看看，看看她回来了没有。”

　　苏轻雪只觉得高倩是有些焦虑，便点了点头，道：“中午不用给我带饭了，我会调息到晚上。”

　　高倩点点头，她出了门，径直去了隔壁，推开于莲的房门，把还在睡觉的于莲推醒了。

　　于莲醒来时有些恼怒的目光在看见高倩后变得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高倩便说：“她回来了，你跟我一起过去。”

　　高倩语调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于莲却莫名浑身颤抖了一下，觉得后背渗出了冷汗，她这些天和高倩相处，越处越觉得害怕，她在夜深人静时回想起初见高倩的样子，觉得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和现在的高倩联系起来。

　　若说样貌，确实没什么变化，但气质已经判若两人，当时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说“什么是名字”，显得天真茫然，现在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说话，就好像下一秒就要把自己杀了似的，令人毛骨悚然。

　　这令于莲很有些后悔，觉得要是再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不骗这样一个隐藏的恶魔。

　　她起身拿被子盖着前胸，讨好地笑道：“我、我没穿衣服，您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高倩却在房间的椅子上坐下，坐姿端正，双手放于膝上，冷冷看着她道：“快点。”

　　于莲被这眼神一看，顿时忘记羞涩，爬出被窝开始穿衣洗漱。

　　她不敢花时间化妆，穿好衣服戴上口罩，便对高倩道：“好了好了，我们出去。”

　　小镇不大，两人便走去对方的饭店，到了饭店门口，发现店并没有开，想来是因为刚刚回家，今天不准备开业，于莲瞥了高倩一眼，见高倩微微皱起眉头，透露出一丝不满的神情。

　　于莲忙道：“去家里面找人，也是一样的。”

　　饭店后面就是李翠家，此时已经一改前两天的冷清，变得热闹起来，于莲和高倩进去的时候，院子的大门是开着的，有不少街坊过来串门，想看看来自国外的稀奇东西。

　　所以她们两人刚进去的时候，都没有人察觉到，李翠正在展示来自美国的保养品，于莲看着对方侃侃而谈，忍不住咳嗽了一下，李翠的目光扫了一眼过来，然后愣住了。

　　她还记得高倩。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生之间居然还能遇到卖出去的人，一时简直像是见了鬼了一样，脸霎时白了。

　　随即她害怕高倩说出什么来败坏了自己的名声，连忙脸一冷对着其他街坊道：“我这来客人了，你们快走，快走。”

　　她不顾众人的不满把其他人赶出去，便有人注意到高倩和于莲，便认出高倩，不清楚内情的，便冲着高倩打招呼，道：“倩啊，那么大老远路来看你李婶啊。”当初李翠卖完高倩，便是对外宣称她去城里打工了。

　　也有几个稍了解内情，知道李翠干什么勾当的，神色便有些怪异，高倩过来那么些天，一直深居简出，但也有人知道她过来了，只是不知道她来干嘛。

　　不过其他人还是成功被赶出去了，李翠锁上大门，再回过头来的时候，便堆上笑容道：“小高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于莲用余光瞄着高倩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半步——她还记得当初高倩掐住自己那架势，那可真是势如破竹。

　　然而高倩并没有动手，只平静道：“开店么，我想吃点东西。”

　　李翠觉得被高倩看着，整个人汗毛直立，她强装镇定，说了句“好”，不过长了个心眼，说要把在房间里看电视的老伴叫下来，过来帮忙，实则是怕高倩报复。

　　老伴本来有点不愿意，听说是高倩过来也，就也有些担心，下来后进厨房装作洗菜，其实盯着高倩不放。

　　高倩只静静坐在椅子上，像是个雕像，反而是于莲抖得更厉害了——她不太确定高倩到底要做什么，要是对方冲动起来砍人，会不会连自己一起砍了？

　　于莲颤声道：“我、我想去厕所。”

　　高倩只冷冷说了句：“坐着。”

　　于莲顿时不敢说话了。

　　李翠做了几个高倩那时候喜欢的家常菜，一样样端了上来，嘴上道：“都是你喜欢的菜，我可还记着呢，你一个大姑娘，吃的可多。”

　　高倩不说话，自己去盛了饭，静静吃起来。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咀嚼声，却不知为何带来奇怪的压迫感。

　　李翠心中也慌，见高倩总不说话，终于忍不住道：“我也是觉得让他们带走你对你好才这么做的，你看你现在不是精神了很多嘛。”

　　高倩仍不说话，又加了碗饭。

　　李翠只觉得高倩这是也拿她没办法，于是用钝刀子磨人，叫她难受，心中思量片刻，计上心来，便咬紧牙关，突然捂住胸口，唉唉叫唤起来：“哎哟，胸口疼，心脏病犯了，哎哟，哎哟……”

　　高倩放下了碗，看着她，缓缓皱起了眉头。

　　李翠开始明明只是假装，在高倩的目光下，却不知为何，觉得心脏似乎真的绞痛起来，于是脸色煞白，跌倒在地上，连带着饭桌也带翻了。

　　她望向老伴，老伴却以为这是她向来会有的假装伎俩，只跳出来高声道：“你们把她吓得心脏病犯了，我要报警，我要报警把你们都抓起来……”

　　他拿起手机装作打电话，却不知为何，突然也觉得浑身无力，跪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