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害怕极了(60)

　　在这种时候，他的温和也好,善良也罢,都达到了一个贤者般的巅峰。

　　他就像是悲悯众生的那个修行者，愿意对一个即将逝去的、并且没来得及如何作恶的邪物给予破例的善待。

　　黑影连着说了两个心愿,都是没法实现的,林钟远也不气，耐心十足地等他说出第三个心愿。

　　就是第三个也不好实现，他也不介意等黑影重新想想，想个现实点的。

　　“比如，你现在有没有想起一些生前的事。”

　　黑影依然是摇头，根本不承认自己有什么‘生前’，否认道，“那不是我。”

　　“好吧。”

　　严格意义上来讲，死者的执念所化的邪物,确实和死者本人不算一个概念。就好像尸体成了僵尸后，也和这个尸体的鬼魂不一样。

　　黑影看了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高兴，补充道，“生前的那个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就算见了，也不要理他，不要管他，跑得越远越好。”

　　林钟远被他逗笑了，“这就是你的心愿了？”

　　黑影：“嗯。”

　　日落将近时，四周的阴气已经开始变得凝重。

　　林钟远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可乐，加了冰块，旁边是一盘柠檬口味的甜辣去骨鸡爪，还有一盘爽口的凉菜，就这么不怕冷的慢悠悠吃着。

　　当他吃辣了，拿起玻璃杯的时候，坐在对面的黑影也拿起自己的杯子，两杯轻轻碰撞，发出叮地响声。

　　黑影吃不到阳间的这些东西，却能通过特殊的方法尝到味道，喝了再放下的可乐，别人再尝就没了味道。

　　他对林钟远笑着说道，“都这个时候了，是不是可以跟我说实话了？”

　　林钟远喝了一半的可乐，就差点被呛着，干笑了一声，“什么实话？”

　　“你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林钟远一摊手，“你之前不都一口咬死，说是鬼王了吗？”

　　现在还来问我什么呢？

　　“如果他是鬼王，那你是谁？”

　　黑影放下杯子，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轻搭在了桌上，低声说道，“林钟远，你口中到底有几句真话？”

　　他的话音落下时，门窗上提前贴好的符纸们发出响声，像是有东西掉进油里，呲呲作响。

　　是有邪祟开始试图闯入这里了。

　　林钟远看也没看那些地方一眼，只是又吃了一口美味的凉菜，摇摇头，“真话？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系统555：宿主，要谨慎呀，透露任务或穿越相关的信息，是会有惩罚的！

　　林钟远：好啦，我喝得又不是酒，心里有数。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会不信。”

　　黑影的身形变幻，拔高了身材，抬手过去，直接越过长桌，握住了林钟远的手掌，“你其实……不是95年生人吧。”

　　嘭！嘭！

　　昏暗的门外，邪祟撞门。

　　一下，一下，又一下，过了三下后，又忽然安静下来。

　　林钟远抬头看了过去，手里的筷子夹起一块黄瓜，塞进嘴里清脆咬碎，忽然承认了。

　　“对，我不是。”

　　倏然间，黑影铺开一道道阴气所化的利剑，朝着传来声响的那些门窗刺去。

　　他又开了一个易拉罐，给林钟远倒上新的可乐，也加了新的冰块，也给自己来了半杯。

　　“所以，你喜欢的人也不是什么新死的鬼？”

　　林钟远有点不理解他问这些干什么，难不成还真是有了清醒的神智，好奇心也变得重起来了？

　　但他现在说出更多的实话，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了。

　　反正黑影就要消散了。

　　就在两人坐着吃喝的桌子旁边，两米远的地方，尸身已经准备好点燃，只差一个火柴了。

　　这样的尸身，不能留着过夜，不然要么是第二天被人发现，要么是今晚就因为这里过于驳杂的阴气而尸变。

　　等黑影消散，尸体也处理完了，他完全可以随便买个挂，更加轻松地度过接下来的几个夜晚。

　　“对，不是。”

　　林钟远豁出去了似的，干脆承认了。

　　他还不能说全部的真相，但这点还是可以的。

　　几句话的功夫，又有血水从门缝渗透进来，潮湿黏稠，散发着浓重的尸臭味儿，掺着细碎的肉块，一点点靠近他们脚下。

　　林钟远的右手放下筷子，金色的符咒自指尖而生，龙飞凤舞地花了个符，抬手拍向了地面。

　　血水就像是沸腾了一般，发出尖细的声响，化作了一道浓浓的白烟散了。

　　林钟远终于站起身来，离开了夜宵的饭桌。

　　他背对着黑影，一步步走向尸体，手中捏出一张符纸点燃，抬手丢了过去。

　　“你也和我说实话吧，你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对吗？”

　　这一次，黑影没有走到他身侧，只是在这一刻回光返照似的，用出了全力抵抗涌向大殿的魑魅魍魉。

　　“是。”

　　“这些可以用来火化尸体的东西，我没和任何人要过，是你背着我，偷偷加到我每天索要的物资清单里的吧？”

　　“对。”

　　“什么时候做的？”

　　“大概三天前。”

　　林钟远问到这里，自嘲地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一直是个脑子不清楚、神智也不完整的傻子，原来是一直在我面前装傻，可你在这种地方耍小聪明，图什么呢？就图早点解脱吗？”

　　说完了，他也明白了。

　　邪祟和邪祟不一样，超度是个技术活，放下执念了也不会等于立刻就能解脱，往往还是要借助活人的手。

　　黑影是怕他反悔？他又不是这种人。

　　这一次，黑影没再回答他。

　　大火在眼前熊熊燃烧着，几乎照亮了整个宫殿。

　　那是专门用来燃烧邪祟走尸的火，即便是站得不近，也能感觉到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丝丝的黑气从尸身上飘起，火光太旺，几乎难以察觉。

　　林钟远最后问他，“烧都烧了，还是不能让我看到你长什么样么？”

　　黑影就反问他，“那你能告诉我，你爱着的那个人，到底什么样？你原本的样子，又该是什么样的？”

　　林钟远沉默了。

　　这怎么说？他编造这种谎话就是个习惯，不这么说麻烦太多。

　　或许现在直接告诉黑影，自己压根就是乱说的……也不是不可以？

　　没想到黑影误解了他的沉默，笑着说道，“我知道了，不可以说？”

　　火更加旺了，骨肉焦糊的气味声音传来，让林钟远偏开头。

　　就在系统问他真要说更多实话时，他忽然改了主意。

　　“当然可以说。”

　　林钟远叹气，抬头看向了远处，视线像是要透过木质的门窗，到达很遥远的地方，

　　“我告诉你，你就安心地去吧。”

　　他最终还是没有否认自己‘有一个爱着的人’这件事，而是换了半真半假的说法，

　　“他活了几百年，我也不知道，但他一开始不算是什么大好人，人们都怕他，防备他，误解他，但他本质不坏，只是想过上平静安宁的日子。”

　　“然后呢？”

　　“然后，人们都想杀死他，平静似乎和他无缘，他想和我一起隐居，躲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但是最终我们失败了，一死一生，阴阳相隔。”

　　“所以，数百年后，你又回来找他……哪怕用夺舍的方式，也要找回他？”

　　“夺舍……好说法，是啊，就是夺舍，”林钟远哈哈笑了起来，似乎是被这个解释逗笑了，

　　“你想知道我原本什么样？我自己都快记不清了。这样，你给我看，我就给你看，公平不？”

　　说到最后时，林钟远盯着黑影的脸，好像他说了好多好多，只有这一句是认真。

　　火蔓延得很快，烧得也很彻底。

　　他们静静地对视着，随着时间流逝，林钟远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宁可最后消散了，也不肯让我看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