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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280)

作者:饭山太瘦生 时间:2024-02-26 11:05:11 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幻想 美强惨

  国舅不满于陛下对自己的忽视,将宫中乐人排演《陇头水》一事泄漏给了录公……国舅与录公走得近。皇后殿下困居于深宫重城之中,不愿意面对宫外渴望权力的哥哥,而她与殿下之间的感情,不知从何时起,也渐渐变淡了,他们变得像对方的客人了。

  陛下纳了妃子。对皇后殿下而言,曾经亲如手足的家人、年少相识的夫君……都已悄悄发生变化,种种隔阂在暗中增长。皇后殿下心灰意冷,萌生了入道的想法。然而她是皇后,一位皇后有母仪天下的责任,除了待在宫里,她无处可去。

  陛下纳了妃子,依旧不忘去看望自己的发妻。皇后殿下与陛下谈起二十多岁的往事,两个人的脸上终于都有了一些笑意。皇后殿下姓王,单名一个娴字。陛下未登基前,一直称呼妻子为“娴君”,后来这个称呼被“梓童”替代了。

  陛下年轻时是一位闲散亲王,他为自己卜卦,得蛊卦上九:不事王侯,志可则也。于是陛下常说要是哪天自己受够了俗务,就撇下身份入道,去做个仙风道骨的道人。那时皇后殿下是陛下的知心人,陛下说自己若是入道,绝不做脱屣妻孥的事情,自己会和夫人娴君一同入道,两人一同徜徉山林、遨游人间,做一对神仙眷侣。

  神仙眷侣……

  他们何以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呢?

  皇后殿下祈求陛下允许自己出宫到道观中长住,为国祈福。陛下没有答应。陛下回了自己的殿中,新妃让宫人给陛下送来了石榴。以前陛下有修仙问道之心,他记得道门中说,石榴有人的血肉味,不可以供神,所以他不怎么吃石榴。

  新妃很好,但……人不如故。陛下见了石榴,心中的悒郁之情更盛。唯有妻子是他的知己,如今他们两不相知了。大外甥彰之忙着北伐的事情,留在建业的外甥用宾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泽晋怀有身孕,身体不适……他住在宫中,忽然前所未有地渴望亲情。最终,他叫外甥靖之回了一趟建业。

  荀靖之给陛下带回了越州新剥的鸡头米和越州的时曲。陛下难得地笑了笑,说鸡头米新鲜、越曲清新,下令让宫中的乐人学习越州的曲子,留外甥在宫中住了一夜。

  陛下留荀靖之住在宜春殿,和荀靖之对坐,谈起旧事,在夜半时才从宜春殿离开。陛下说延嘉殿有一座名士所画的屏风,他少时顽劣,和长公主拿笔给屏风上的所有人物都画上了胡子,先帝高宗笑他们两个淘气,让宫人留着屏风,说给他们长大了再看。后来先帝庄宗践祚,庄宗也让宫人留着屏风。

  看不到了,屏风大概还在太极宫里,但陛下现在住在建业的宫城中。

  高宗……没有子嗣。或许高宗对陛下的宠爱,与陛下现在对待自己的外甥时的宠爱相同。

  陛下提起旧屏风,荀靖之说他记得舅舅给他讲过屏风上的故事,画的是渔人寻仙不遇故事。陛下回忆着屏风上的故事,又给荀靖之讲了一遍,问荀靖之自己将这故事记得有没有错处?

  荀靖之说没有错。

  陛下哈哈一笑,说看来自己还没有老到记不清事情。

  他说:“我自己其实常常想这个故事呢,所以我记得清楚。我以为这故事是劝人不要轻易后悔,路是单向的路,只往前走,退不回去,一旦走了就莫追悔。如今再想,这故事应该还有别的含义罢,我再想几遍,或许就想出来了。”

  陛下问荀靖之还记得多少旧事,荀靖之说他记得太极宫里的薰风殿也有画屏,人物被放在画中的茅草屋里、高树底下、江山之间……显得格外地小,他那时候是个孩子,所以将画中有一个和他差不多的人物这件事记得格外清楚,画中有一个小女童。荀靖之记不得屏风上画的到底是什么了,但是记得先帝庄宗抱着他,教他认屏风上的字:我、人、玄、今、去。

  陛下说:“我也记得这个屏风,我曾经爱读集仙录,这屏风里的小女童是杜兰香,渔家夫妇在江边捡到了她,她长成之后,飞升而去,去之前对养父母说:‘我仙女杜兰香也,有过谪于人间。玄期有限,今将去矣。’”*

  玄期有限,今将去矣。

  陛下又念了一遍“玄期有限,今将去矣。”说:“去矣,去哪儿呢?”他问荀靖之:“八郎为什么退出道门了。”

  荀靖之说:“白日飞升无望,羽化登仙不可得。靖之知道自己是凡间人。”

  陛下笑着叹道:“我今日已知,佛道乃大丈夫事,非帝王将相所能为。我非能舍一切之大丈夫。八郎,这不是因为你是靖之,你是荀靖之。因为我们姓荀……这是福气,也是拉住你的责任。”

  陛下让人撤了几案,拍了拍荀靖之的肩,说:“辛苦了,八郎。”

  荀靖之认真地说了一句:“舅舅更辛苦。”

  陛下听见一声“辛苦”,鼻头微酸,谁会觉得皇帝辛苦呢?皇帝吃得好穿得暖,有歌舞看。也就是外甥会心疼舅舅罢了。他和荀靖之坐在榻上,举盏饮酒,对荀靖之说,自己若也有个像荀靖之这么大的儿子或女儿就好了。陛下接连饮酒,荀靖之听见陛下咳嗽,劝舅舅少饮酒。陛下让宫人拿笛子来,说好笛如酒,在夜里吹了几支笛曲。

  以往的笛曲记不得了,吹了几曲,都不能径直吹完。

  笛声断断续续……陛下不再吹了,放下了笛子,眼里满是泪水。

  他侧头问荀靖之:“八郎,我们明年就回到北方了吧?回北方吧,天地广阔……这建业太逼仄,我要当全天下的皇帝、我本该是全天下的皇帝。”泪眼模糊,陛下觉得这是因为自己喝醉了,他拉着荀靖之的手一遍一遍问荀靖之,他们会不会回到北方。

  他唯一的指望,回到北方。

  荀靖之说:“舅舅,我们一定会回去。”

  好,一定回去。陛下抬了抬眉,微微仰起脸,让眼里的泪意退了下去。人生能希冀什么?他贵为皇帝,不过是希望还有人爱他。不是爱皇帝,而是关爱他这个人。老师劝谏他不要被谗言迷惑,他不知道近习是在拍他的马屁吗——他们只不过指望着从他手指缝里给他们漏下权力。但是他需要有人爱他,告诉他他完全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他是主人。

  陛下重新打起精神,说:“等我们回了长安,八郎就做亲王。咳咳,你若是再想入道,舅舅为你在天下修八百座道观——不论你走到何处,都有地方住,你就知道这是你爱过的天下、这是你舅舅关心着你的天下!”

  陛下再次拿起了笛子,请荀靖之弹琵琶为自己伴奏,断断续续吹了一支庄宗所作的破阵大曲。宫监两次提醒陛下夜深了,该休息了,在第三次提醒时,陛下终于离开了宜春殿。

  陛下走后,荀靖之抚摸了一遍琵琶弦,青象琵琶曾是庄宗的琵琶,他在殿中想象自己的外祖父怎样弹奏它。舅舅希望回到北方,他说他们一定回去,这是说给舅舅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他的哥哥、他的好友都在长江北岸……总有一天,他也会在长江北岸。

  他看着青象琵琶,如同在见一位老朋友。他拨动一根琵琶弦,在弦的震动声中,似乎能听到不远的将来北伐的铁蹄声。

  心有隐忧。

  荀靖之在宫中睡了一夜。第二日,他陪陛下去了一趟鸡鸣山,鸡鸣山清玄观的道人为孝仁皇太女起幽醮积攒福德,孝仁皇太女亡故于一个秋日。这一日,荀靖之住在了清玄观。

  荀靖之回建业时,匆匆回了一趟自己的府邸,换了一身衣服就进宫了,直到第三天才终于又回来了。侍女蕴真操持府中事务,她办事可靠,因此荀靖之不用过多费心自己的宅邸的事情。

  新任都尉荀粲听说高平郡王回了建业,每天都来拜访,今天终于等到了荀靖之回家。门人为荀粲传报,荀靖之在听说“荀粲”这个名字时,隐约记得他打马毬打得很好。荀粲姓荀,和荀靖之是同族,荀靖之没见其他来拜访他的人,见了荀粲,把名字和脸对上后,记起了荀粲字景灿,随后又认真记了一遍他到底是谁。

  荀粲说自己感谢荀靖之的提拔,荀靖之说:“江河不容长鲸,枳棘非鸾凤所栖。景灿兄有大才,以往受困于州县,不得施展,来建业后,既获得了一展身手的机会,自然就会被人看见。景灿兄自是人中龙凤,你靠自己获得提拔,不是靠我,我不敢受功。大战当前,此时正是用人之时,建业万事,劳烦景灿兄了。景灿兄若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直言即可,我一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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