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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梦之家(28)

作者:吃素 时间:2018-11-22 18:57:56 标签:职场 温馨 正剧 男男 女装

  “总好过你啊,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行了!你们俩!”风景严厉地说,“难得大家聚一起,本意是要放松一下的。为什么要闹不愉快。本来就是最美你不对,红印也……说得有点过分了。”
  都静一静吧,他说。门外的人散去,“老子最美”一路骂骂咧咧也不知道被风景拽到哪里了。
  容印之缩在角落里,像小时候那样,抱着膝盖面无表情地啃指甲。
  他终于,真正地、毫无疑问地、从里到外地,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垃圾。
  三个指甲再次被他啃得参差不齐,指甲油的碎屑都粘在了牙齿上。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有谁来了,一会儿又安静下来。
  容印之并不关心,他像条干涸的鱼,死气沉沉地盯着灰扑扑的厕所地面。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看到一双鞋尖出现在门下方的空隙中。
  布满泥水,陈旧军靴的鞋尖,似曾相识。
  手里的手机突然又响,却只有一声就挂掉了。
  “印之,回家吧。”
  本应该在电话那边的声音,忽然近在咫尺了。
  下着雨的冬夜晚上,冰冷的空气似乎要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入骨髓。
  从小字家出来,陆擎森没急着回家,把车开到个僻静的路边点了支烟,将尼古丁连同冷空气一起吸进肺里。
  到底是他的心变硬了,还是他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动过情呢?
  小字对他所做的一切,已经再没有办法在他心中惊起一丝波澜。不会因为被欺骗而愤怒,也不会因为被关怀而欣喜。
  对他好会感动,却不会心动;看见对方倒下会担心,却不会心疼。所以哪怕知道自己的拒绝对小字来说如此冷酷,他却始终没有动摇。
  可容印之只消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手足无措。
  “喜爱”真是一把双刃剑,让他舍得对一个人美好,就舍得对另一个人残酷。
  手机又开始响。
  陆擎森极其难得地,心中产生了一丝烦躁。第一次打算因为拒绝某个人而关机,却在屏幕上看到了以为再也不会出现的名字。上一次见面以后,他还是私心把这个号码存了下来。即使以后再也见不到面,在自己心中依然可以作为一段回忆的证明。
  “印之?”
  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却并不是那个人的声音。
  年轻、尖锐、充满戏谑——谁?谁跟印之在一起?
  接着是一片嘈杂、尖叫、静默,和一声怒骂。即使看不到,陆擎森也能听出那边的状况有多激烈,印之不知道跟谁起了冲突。电话紧接着被挂断了。打了两次都被按掉,陆擎森怕接着打他会关机,于是赶紧拨打了另一个人的号码。
  “大洋,给我以前那部手机的定位!”上次在咖啡厅,他见到印之带着自己那部手机,老天保佑他还带着。
  这么晚,大洋早就睡了,迷糊着问他“你不说坏了吗……大半夜的,整啥呢?”
  “救命!”
  大洋一时没了声音,却窸窸窣窣地起来了:“等会儿,马上。”他太熟悉陆擎森的性格,如果不是紧急情况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提这种要求。
  陆擎森低低地催促了一声“快”,大洋“嗯嗯”地答应。
  等了只有几分钟,可他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大洋报了一个地址给他,又说:“详细定位发你手机上了。”
  “准吗?”陆擎森立刻拨动着方向盘。
  “都啥年代了,就差写几楼几门了!”
  陆擎森挂掉电话的瞬间踩下了油门。
  印之见到自己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觉得难堪,这些以前会思前想后而困住他脚步的问题,此刻他都没想。
  他只知道必须要去,一定要去,要第一时间见他,确认他是不是安全。
  定位在一个网吧和饭店中间,把地图放到最大确认名字,他跳下车直奔楼梯而上。很小的酒吧霓虹招牌,且没有开着灯,就挂在楼梯口上。
  门是关着的,“今日休息”的招牌挂在正中间,但能听到传来细微的说话声。他突兀的敲门似乎惊扰到里面的人,很久都没人应门也没人答话。
  接着是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是尖细的鞋跟踩着地面特有的脆响,看起来人不少。陆擎森的心越绷越紧,在他马上就要失去耐性的时候,铁门在里面“哗啦”一下被打开了门栓,豪爽地大敞四开。
  不知道为什么头发和半边衣服都湿了,脖子上搭着毛巾的年轻男人倚在门边,夹着烟和酒的手指扶住门框:“找谁啊?”
  在他身后,装扮华丽的微胖中年男子紧张地看着陆擎森。
  陆擎森记得这个声音:“刚才是你用印之的电话打给我,他在哪儿?”
  男人眉头微皱,马上又舒展开来,长长地“哦”了一声,露出颇有趣味的笑容:“他都不要你啦,你追来干什么啊?”
  “最美!”中年男子摇晃着他的手臂,被他一把甩开了。
  “他在哪儿?”
  “你觉着我怎么样啊?”
  “最美你别闹了!”中年男子似乎有点动气,把这个“最美”生生扯开了。指了下卫生间的方向,对陆擎森说,“红印把自己关在里面了。”
  “红印”,是说印之吗?
  刚要抬腿往里走,“最美”喊“等会儿!”他扯下毛巾指着衣服上的水渍说道:“你们家那位弄的,泼我一桶水就这么算了?”
  陆擎森想都没想,指了指自己:“你泼回来。”
  “最美”看了他一会儿,慢慢举起手里的啤酒从他头上、肩上淋下去。陆擎森没穿外套,长袖T裇迅速地湿了。
  中年男子气得一把将“最美”推开:“有完没完?!还嫌事儿不够大?!”
  吧台旁边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房间里,从开着的门缝间能看到好几个人挤在里面向外偷看。跟陆擎森的目光对上,纷纷又慌张地把脑袋缩回去了。男人手忙脚乱地拿纸巾给陆擎森擦脸,陆擎森抹了一把,低声说“谢谢”,没有迟疑地向卫生间走去。
  拨通电话,里面响起自己熟悉的老旧铃音,他松了一口气。
  “印之,回家吧。”
  容印之盯着门板下露出的那双溅着泥水的鞋尖,穿了很久的老旧军靴。以前跟自己约会的时候容印之曾经注意过,每一次来自己家,男人的皮鞋都是锃亮的、打过油的。
  却都没有这一双这么好看。
  容印之紧紧攥着披肩,把身体缩得更紧了。他不能出去,他怎么能出去呢?
  他今天的样子,是最丑陋的样子啊。
  “印之,回家吧。”陆擎森又说。
  容印之花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要,你走吧。”
  之前有多么口是心非,今天就有多么发自肺腑——他现在出去,陆擎森能看的就只是一坨垃圾。
  这副垃圾样子,唯独不想被你看见——容印之吼他:“为什么会找来这?!谁叫你来的?!”
  “以前的手机里有防盗的定位。”
  容印之把手机贴着胸口:“你是跟踪狂吗,变态啊!”
  “以后不会了,今天先送你回家好吗?”
  “不用你多管闲事,你走!”
  “我会走,先送你回家。”
  “我没有家了,哪个家都没有了!!!”容印之吼道,“也不想见你,最不想见你!”男人沉默了。容印之在心里读秒,不知道读到第几秒那个脏脏的鞋尖会转向离去?
  “那就去我家,我等你出来。”
  陆擎森的回答,最温暖,又最残酷。
  容印之慢慢站起来,用手掌贴住了门板,仿佛能触摸到那边的高个子。
  最不想见你,最想见的也是你。
  但不能是今天,也不是现在啊。
  外面的人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容印之知道他一向说到做到,这样的僵持根本毫无意义。把披肩裹紧,容印之一鼓作气地拧开门栓低头往外冲,跨不到两步就被陆擎森拽住了手臂。
  “放开我——!”
  “老子最美”冷眼旁观,发出一声讥讽的笑。
  这声笑让容印之愈发难堪,别过头不去看陆擎森,扭着手腕死命地挣。陆擎森怕弄伤他,稍微一松手容印之就抽回了手臂,红着眼睛跟他吼:“不准跟过来!”
  室外的冷雨丝毫没有阻碍容印之的脚步,闷头不看路也不看方向,径直冲过了斑马线,陆擎森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一个说“印之回家吧”,一个说“不准跟着我”,总之谁也不听谁的话。
  容印之转回身,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气的,身体在抖声音也在抖:“你给我站住!”
  陆擎森就站住了。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看我这个样子好笑吗?!
  “你是不是一直在心里嘲笑我!
  “笑我是个变态!穿女人内衣的变态!
  “笑我什么都做不好,笑我是个垃圾……!”
  皱起眉头来,陆擎森缓缓地摇头:“你不是。”
  “我是!从小到大成绩垃圾、专业垃圾、工作垃圾、性格垃圾、兴趣也垃圾!全部都是垃圾!从里到外、整个人生都是垃圾!”
  街上偶尔有车经过,雨滴渐渐变大。容印之身上的披肩和长裙早就被雨水浸透了,紧紧地裹着他的身体,勾勒出一个瑟缩着的形状。可他对此浑然不觉,从小时候开始讲,讲他念书,讲他长大工作,讲到他被撵出家门,讲他从出生到现在所有身为垃圾的“罪状”。
  陆擎森一边听一边慢慢走近,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腕。
  冰冷的手腕上传来温热的皮肤触感。那热度仿佛沿着容印之的手臂向上,一直到达了他的心脏,让他不由自主地跟着陆擎森走。
  不由自主地第一次为自己辩白。
  “我的成绩总是前三,连前五都没有跌出去过,有那么差吗?
  “我也想过考博,可是那个专业我真的不行啊我已经很拼命了……真的不是我不努力!
  “你知道吗,上一份工作我三年就做到部门总监,三年!你知道这是个什么概念吗?我是公司里晋升最快的管理层了!
  “我二十五岁才工作……年轻的同事都瞧不起我!我从新人做到高层,领导过很多成功案例,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挣来的!
  “连以前的老板都说过我很有天分、我很厉害!”
  他加重了那个“很”字。
  “我会烹饪你知道吧,你不要觉得烹饪很简单,中式、西式,我连烘焙都会。
  “记数字也很快,我能一下子记住三五个手机号码……!”
  容印之从未如此喋喋不休。
  他将自己能想到的优点全部罗列出来,一条条一项项,把他能记起来的所有人生都摊在陆擎森面前,仿佛在喊:你看看我!快看看我!我是不是很优秀?我怎么能是垃圾呢?!
  湿乎乎的裙子裹着他的腿,他快跟不上陆擎森的步伐了。陆擎森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印之,先等我一下。”
  陆擎森放开他,独自向前跑去。
  “陆……”
  容印之跟着男人追了几步,最终还是停下来,张大眼睛看着陆擎森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陆……?”
  你去哪儿啊?
  陆擎森跑到自己连锁都没锁的厢型车前,拉开后门掏出了他随手扔在后座上的外套,折回来把容印之湿掉的披肩拿下来,外套裹上去,收紧衣襟,扣好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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