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密码(139)

　　景观长廊一隅，在渗透船舱的光雨淅淅沥沥落下时，V怅然开口，他眼睛盯着窗外，眉头微微蹙起，好像又回到自己的本来面目，那个坚定凛冽的指挥官样貌。

　　拉法尔坐在他旁边，有一搭没一搭摩挲手里的风铃，反而说：“没发生过的事讨论它也没用，还不如想想今晚谁做晚餐。”

　　V却说：“我选择现在入睡，拉法尔。”

　　拉法尔手指一蜷，抬起脸看他。

　　他的红眸里即使有光雨浸润的暖色，神情也不像是开心。

　　V伸出手抚摸拉法尔的银白长发，最后在上面吻了一下：“也许你是对的，从那一天知道你的决定开始，我就在说服自己，是我太狭隘，而你总是高瞻远瞩，一定正确。”

　　他顿了顿，握紧手里要溜走的发丝。

　　“可人类拥有一种名为‘预感’的神秘之力，比法术还要玄妙，我知道以此来说服你很荒唐，但一想到我们要过上不同步的时间，我仍旧坚持己见，不想你承受我受过的苦。”

　　人类总会对超出自己寿命的时间怀有恐惧，故而只愿活在当下，抓住触手可及之物。本来走过的路就磕磕绊绊，哪里还敢奢望前方一马平川呢。

　　V的担忧。拉法尔却自信。V的不安。拉法尔却坚持。

　　“再次睁开眼时，我只是做了场长梦，而你却从始至终在船上徘徊，即使能把这时间看到头，真的亲自去走，感觉也不一样。”

　　“我知道。但我不会一直一个人，你看过我的计划。”拉法尔语气很淡，轻声提醒，“有困难时，我会让其他人来帮忙的。”

　　V跟着笑了笑，泄气地说：“这确实是你在拿自己‘报复’我对吧，拉法尔？”

　　“是啊，这是你要还的债。”

　　拉法尔露出笑容，手指探出，抚过V的眼帘：“我爱你，V，做个好梦。”

　　不用说什么“不要忘了我”。

　　他本不会忘。

　　也不用给出承诺，说“等你睁眼，我们就可以在那座恢弘的城市要塞里度过你期盼的几十年。那里更好，更自由”。

　　他本就言行一致，从不让人失望。

　　在群星和光之细雨连绵降下的幕布映衬中，金发男人闭上眼睛。

　　“——寂寞的时候，就来听听我的心跳。”

 

第二卷 ·扇区B（完）

 

第75章 间章·B/F

　　拉法尔准时醒来，开始新的一天。

　　他依然遵从习惯，从不好好系上所有的扣子，领带也松松垮垮，制服外套上面有似有若无“荒芜玫瑰”的香气。他现在可以肆无忌惮使用它，不会有人跳出来让他遵守纪律。

　　他端着红茶走入会客室，身后跟着宠物似的小风铃，原来房间的仿生鱼缸被他搬了过来，色彩斑斓的鱼群见他接近，纷纷来到边缘，随他手指的移动来回游弋。

　　拉法尔嘴唇含着杯沿，金色透亮的茶汤浮于唇畔，他思索今天的工作，稍加调试投射在缸中的光影，让小鱼的欢腾慢慢止息，转身走出住所。

　　如今，位于三层甲板的研究院和大学院设施被彻底合并改造，现在由数个大型实验室组成。拉法尔抬起脚步的下一秒就到达这里，随着他走过，白色灯带次第亮起，将实验室一间一间照亮，它们被全透明玻璃阻隔成剔透的模块，远看就是码成一排排的水晶匣。

　　匣中，十六项实验同时进行。拉法尔经过正在被机械臂培育的植物苗圃，在漂流岩上做移动训练的全地形车，巨像对建筑细节进行修整的模拟场景……他快步走过，没有停留，似乎不需要确认它们是否符合预期。

　　实验注定会取得成果，只需时间来检验它的完成度。拉法尔完成今天的第一项工作，正要去下个地方，结果被一个奇怪的清洁魔像拦住了去路。

　　说它奇怪，是因为小魔像充当处理核心的魔晶头颅上敷衍地贴了张用白纸画出的线条五官，也不知道是谁故意的，笑容画的阴阳怪气。

　　“拉法尔，今天是神代历15270年的最后一天，还在工作？不休息吗？”魔像开口说话，虽然是粗制的电子音，却诡异的能听出语气温柔。

　　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它身后连着个埋进交互墙的小尾巴。

　　“我没有向你汇报的义务，法拉契。”拉法尔绕开小魔像，可是后者依然不屈不挠地跟上，直到交互线拖长绷直，把它一拽，再也前进不了半步。

　　“……”拉法尔反倒跟着停下，问，“你有什么事。”

　　“今天有年末聚餐，其他人很忙没时间通知你，所以我就来了。”魔像举起短小的操作臂，做出一个递送的动作，把夹在上面的邀请函交给拉法尔，顺带开口，“我也正好来告诉你，你的治疗很有成效，我现在‘醒来’的频率已经提高到一倍有余。”

　　“是吗，挺好的。”拉法尔应得很敷衍，“那就快把那该死的底层规则改了，神匠，免得我们还要花时间互相说服。”

　　“从那一天以来，我可没再劝过你，我完全尊重你的决定。”小魔像歪过脑袋，“倒是你，在我身上锻炼了不少口才。”

　　拉法尔轻哼一声，手指蹭过邀请函上烫金的年份，仿佛陷入沉思。

　　充当传声筒的魔像接着说：“我以为你会直接炸了我的维生舱，而不是想办法治好我。只是，就算你真的成功完成你的说服，现在的我依然是规则无法识别的幽灵，帮不了你。”

　　“你会被我说服？你只会在时间流逝中更为坚定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拉法尔把魔像整个拎起来，打算把它的线拔了。

　　拔之前，他冷冷地告诉法拉契：“等你真的被治愈，能从棺柩里爬出来，我就立刻控制你重置底层规则，等着吧。”

　　小魔像反抗不能，耷拉的手臂只能趁还可以动时，抬起来碰了碰拉法尔的鼻尖。

　　“我是来给你一个忠告的，拉法尔。”

　　银发青年把交互线缠在手指上，睨着眼前这张纸画的脸，近距离观察，他猜这抽象的画技属于罗修。

　　“什么忠告。”

　　空气凝滞了片刻，声音才重新出现。

　　“你知道人类从卡辛诺拉启航，现在过去多久了吗。”

　　“两千年。”拉法尔面不改色说出这个数字，冷淡的语气说明他满不在乎。

　　即使，他已经用跟法拉契和阿刻罗号底层规则抗争的方式独自斗了六百年也是一样。

　　法拉契的声音在沉默几秒钟后传来：“你确实超出我的想象，你真的快要成功了。”

　　“怎么，现在打算认输了？我接受，虽然足够晚，但至少能给我争取来一个循环航行的时间。”拉法尔提着小魔像准备去禁区，心想年末这一天可以算成他的幸运日。

　　可法拉契下一句话是：“你在藐视时间，又在高看人类。你会来不及的。”

　　拉法尔停下来，但另一头已经主动切断了传输，魔像彻底静默，导线自动脱落。

　　拉法尔眉心轻轻一拧，丢下手里的魔工机械，朝维生舱室快步而去。

　　他推迟了所有工作，花费两个月检查那台装载自己最宝贵之物的维生舱，那段时间就睡在那儿，没挪过地方。

　　拉法尔没有发现问题，维生舱运作得非常完美，当中睡着的人也安然无恙。时光冻结这个人的面庞，不让半点涟漪惊扰他的梦境。

　　拉法尔不会把法拉契的话当危言耸听，一直密切关注着。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

　　直至神代历15285年。

　　一个午夜，阿刻罗号唯一一名真正意义上的人类突发生命指标急剧下降，整艘舰船猝然响彻来自维生舱室急促的警报声。

　　——这声音跨越恒常岁月，如同命运的耻笑，击碎了所有。

 

第76章 扇区F·第七十四章

　　神代历15286年初，阿刻罗号第九次循环航行。

　　五层甲板，工程部装配室。

　　拉法尔在进门前确认了这里的通行记录，他觉得自己没看错，但还是驻足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