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恐惧(175)

　　只有温情能让野兽爱他。克里斯在这种假扮中，逐渐从内心深处感觉到了一种模糊的冲动。他知道自己最初救下人鱼为了什么，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愿望，但他开始希望这一天能来得更晚一些，晚一些更好。

　　青年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身体因此缓慢起伏，塞缪尔察觉到了这种复杂的情绪，于是从克里斯身上抬起头来，看他。

　　看着塞缪尔有着金色瞳孔的眼睛，克里斯觉得自己像一个懦夫。他既不愿意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也不愿意放弃自己认定的利益。这种交织的情感在他胸口隐隐发热，使他面对这只野兽的时候，总会软下心肠来。

　　他不认为这是人鱼的蛊惑。克里斯承认自己对他的感情。他喜欢他，像是喜欢一只小狗一样。他曾经亲手用手枪打死了自己心爱的一匹公马，那匹年轻的马在猎场上摔断了一条前蹄。他用黑布蒙在马的眼睛上，竭力安抚它，闭上眼睛，把脸贴在马凸起青筋的脖颈上。枪杀一匹马永远是最糟糕的事情之一。

　　水波冰冷地抚过青年潮湿的脸颊。克里斯睁开眼睛，他知道自己还在梦里。

　　他总是会做这样的梦。昏暗的洞穴，隐约摇晃的绿色水影。那些光怪陆离的影像透过水面，成为模糊不清的形状。偶尔，他眯眼看到阳光落下的金色光泽，像是鳞片反映出来的锐利边芒。那些镜子一样的鳞片翻转过来，倒映出一些互不相同的面孔。

　　【“兰瑟，兰瑟... ..."】

　　【“好孩子，我的孩子... ..."】

　　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他亚麻金色的额发间。那到底是他幻想出的，还是真实地发生过？我的母亲，你会原谅我吗？但克里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认为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别让你的父亲失望，兰瑟。然后那一点幻象就消失了。好冷。

　　池水拍打着他。每当克里斯感到痛苦的时候，他都会认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再次变成了多年前那个眼巴巴祈求母亲柔情的少年，永远地感到不甘心。

　　这种不甘心让他的身体里产生饥渴的愿望。金币能填满他，权力的手杖也可以。他变成了一个野心勃勃，不断饥饿的青年，有一角在不断蜷缩，坍塌，最后变成了连克里斯自己都无暇察觉到的一点。

　　但在塞缪尔望着他的眼里，这一点悄然无声地长大了。克里斯日益感觉到自己胸腔内传来的模糊心跳声，像是孕育着另外一个爱情的生命。

　　阳光正好。克里斯在甲板上享受着这难得的好天气，闭上眼睛，尽情感受着。

　　按理来说，像他这样的坏人不应该有这么好的享乐机会。如果说世界是公平的，那么他就应该受到惩罚。但明媚的阳光一视同仁，克里斯睁眼看到蔚蓝的大海，心情也随之舒畅了起来。

　　什么东西扑扇着翅膀，落脚在他的一侧肩膀上，差一点没站稳。青年侧头，金发从耳边滑下来，那只绿翅膀的鹦鹉神气活现地扭过头来，展动了一下翅膀。

　　”早上好。“克里斯懒洋洋说。

　　他伸出一只手指去逗鸟，弹了一下鹦鹉的喙。那只鹦鹉被他不尊重鸟的行为激怒，大大张开翅膀，在他肩膀上扭头，顶翎都蓬松竖了起来。

　　克里斯被它啄过好多次，因此立刻缩回手指，免得被咬。鹦鹉啄他耳边的金发，接着追过去咬了一口他的耳廓。最后，克里斯用怀里的苹果换来了和平。

　　灰天鹅号是一艘优雅的帆船。和它的主人一样，它行驶非常稳定，但许多时候都显得很低调。铅质龙骨有着可靠的重量，此外，随船还携带一副巨大的帆布。小卡特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商人，他有胆量，富有想象力，也不畏惧将那些想象变成现实。

　　一片蓝色的海随着风涌动着，安静而沉稳。克里斯闭着眼睛，想象着海的平静。他曾经见识过海的力量，狂风巨浪，暴风折断帆杆，他们的船就在恐怖高耸的浪尖上。他还是个少年时，曾经遭遇过一场可怕的事故。那时候青年很年轻，只有十五六岁，金发在倾盆大雨中被打湿了，全部湿漉漉粘在脸颊上。

　　他冷得发抖。现在克里斯还记得那种寒冷的感觉，黑色海水涌动在他的四周，冰凉无比。

　　蔚蓝色的大海，也是无边无际的大海。等到夜幕降临，这些令人心旷神怡的蓝色就会消失。

　　黑色的海域将会笼罩一切，伸手不见五指。哪怕是最有经验的水手，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像一个盲人。克里斯现在终于克服了这种恐惧，黑暗的甲板不再变成一个噩梦景象。在这之前，他曾经无数次做过恐惧的梦，梦见他一个人在宽大的黑色海面上，四周的地平线都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

　　有时他做一些坠入海中的梦。海水很深，越往下，就会越黑。他的灵魂仿佛正在遭受难以描述的痛苦，这无边的黑暗就如同地狱。

　　他仿佛陷在一个几乎无法醒来的梦魇里。时间黑暗而漫长，在深海之中回溯着他的灵魂。在深渊之下，他的身体与白骨寂然埋在一起，但他永远无法真的死去。

　　因为这一切都应该只是个梦而已。

　　天空蔚蓝，安静的海风抚慰着他。克里斯睁开眼睛。

　　他知道自己一直为某种东西而着迷。当然，在旁人看来，这些是巫术邪说，异端应该统统被火烧死。老天，他还是个基督徒呢。像他们这样的商人，最着迷于诡异多变的运气。

　　获得好运气，需要一点大胆。青年逐渐接触到一些东西。说它是黑巫术也好，是一种稍微不同寻常的手段也罢，但它总归是有效的。克里斯是个聪明的年轻人，他懂得利用命运的馈赠。

　　最开始的时候，他从炼金术士的手里拿到放在玻璃罐里的人类心脏。那些器官来自于被判处绞刑的死囚犯，往往供不应求。于是，克里斯开始了自己独自的收集。他熟知岛屿与港口，海上贸易的兴盛，让克里斯的财富变得日益可观，他也逐渐习惯生活在海面上。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克里斯发现他的好运又没那么有效了。他能感觉得到，他获得的好运一次比一次短暂。

　　也许他需要别的东西。传说，人鱼的心脏，能带来永恒的好运。可惜见到人鱼的人实在太少了。连只知道零星消息，小道传言的知情者，克里斯都访问了个遍。有人问起，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感兴趣。

　　人鱼会带来诅咒的。人们说。不要去寻找它，否则你的灵魂将会被捕获。但克里斯无法不去在意他梦中听到的呼唤，那些模糊的幻影就像是真的一样，将他吸引到海面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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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瓜塞缪尔(￣▽￣)

　　哈哈哈！终于很快就要完结了！我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给大家剧透，船上先来陷入爱河，下船就去找公爵，公爵：找到我 就完结

 

第155章 第九十八章节 羊羔

　　有些晚上，克里斯撑起身体，点一只蜡烛，在昏暗的烛光下细细地打量他。人鱼肌肉结实的小臂上覆盖着细小鳞片，烛光在他的肘部凝成明亮暧昧的晶点。

　　塞缪尔睡熟了。他在自己身畔睡得那么沉，像是没有防备的孩子。他像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他的血肉，鳞片，或者心脏一样，睡在克里斯的身旁，像一只初生的羊羔。

　　等他醒来之后，他给克里斯找来湿漉漉的海螺，折断的珊瑚和贝壳。克里斯看见过他吃掉一只鸟；这只野兽将海鸟叼在嘴里，血和羽毛糊在下巴上。他把鸟吃掉了，把羽毛送给克里斯。青年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塞缪尔不要吃掉自己的鹦鹉。

　　野兽的前胸一起一伏，慢慢发出声音。气流从他的鳃裂穿过，那些肋骨下狭长的开口随之张合。克里斯盯着那些鳃裂；这些特征无时不刻不在提醒他，他的枕畔睡着一只完全的兽类。

　　他也许长得像人类，但他永远都不会变成人。塞缪尔没有双腿。他不能让他出现在其他人的面前，也无法将他带回自己的陆地。如果要将塞缪尔带上岸，他永远只能被装在锁上铁链的铁笼子里。

　　他爱上了一条人鱼。除了童话里‘最后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还能有什么别的结局？

　　塞缪尔睡醒的时候，克里斯已经不在他身边了。他的身上还留着青年的气味。塞缪尔百无聊赖地在床上待了一会儿，转身过来，搂住一个枕头开始撕啃。他的鱼尾拍动着，扫过来，将床上多余的几个枕头都弄到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