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妖界深山开旅馆(197)

　　尽管他们离开，人族的事迹还是流传甚广。传言说人族寿数只不过百年，却能将妖族一生的事都给做全；传言说人族会耕织，每日进食，不能化形要穿布衣；

　　他想，他化不出衣裳，使不出术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变成一座大山，那他大抵就是人族吧！

　　他渴望寻求自身的归宿感，只要坚信自己是遗留在妖界的人族，那他也不用在妖界茫茫众生中觉自己是突然步入异界的那一个，他寻古籍，听传说，了解了好多人族的信息，虽也察觉到了他与人族之间的不同，可千万年过去，人族也应是会改变的吧！

　　抱着这个希望，一直到了如今，他突然有了种莫名的感应，想起了诞生时的那句话，叫他不敢松懈，不敢平静面对陨去。

　　四族都赶往了大陆中部，金乌一族率先到达，在一众的胆怯畏缩冷眼旁观妖面前，与天窟抵死对抗，消息传来时，云逸失神片刻，盯着前路的方向，嘴唇颤了几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眶在一瞬就变得猩红，却没说出半个字。

　　一路上的气氛沉重，直至真正到达天窟之下，得知金乌一族在半日前全部覆灭，环顾远处立着继续等待所谓良机的妖族们，再看天窟之下万里平底都被鲜血浸湿，云逸不知何处撒上了族人亲人的热血，只知自己踩的每寸土地，都是族人想要护住的地方。

　　他一步步走着，一点哭声未发出，泪水却流得满脸都是，直到从天色熹微走到日上，似是终于后知后觉接受了所有族人尽陨的噩耗，双膝一软，跪地发泄的悲怆叫喊声让一边的小妖都觉心头一颤，无数心酸涌上心头，哭的不能自已。

　　他从没见过这般绝望的云逸，那个肆意快活又潇洒、总是带着笑的少年，从这之后，再也回不来了。

 

第163章

　　云逸哭过喊过以后, 跪在地上看着一眼望不到的红，磕了几个头，额头撞在地上砰砰响, 似是如此才能表达心中悲怆。

　　南煦以旁观者视角看到曾经亲眼见证过的这一幕，突然想, 人族还会有个往生魂魄寄托, 可妖族却什么也没有, 因为谁都知晓, 陨去回归妖界的那些灵气，便代表那个与自己欢笑过的亲友，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从此就是永别。

　　云逸起身后也没拉着谁诉说悲伤难过，或许那些情绪, 若真想与谁提及, 三言两语都说不清，他虽是张扬多话的性子, 却也不擅长去表达那些。

　　静渊庭川他们在云逸磕头的时候，也跟着在他身边跪下，对着天地拜了几拜，此时见云逸抹干脸色的泪水, 想要说什么，嘴张了张, 最后却也没开口。

　　“之前商讨的办法，可要现在与他们说？”半晌后，亭书问道。

　　云逸目力极好, 看着远处观望的妖族们, 摇了摇头, “无用，他们若是想要出力，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静渊有些气愤，他正是年轻血性的时候，想到金乌全族陨去，那些妖族还在缩头缩脑，便恨不得冲过去一人揍上一顿，说话时语气也带了些戾气，“火烧不到他的眉毛，他们哪肯动弹一下，与其将希望寄托于他们身上，那不如我们自己想办法应对。”

　　相对于他的暴躁，庭川和亭书稳重许多，可面上也难掩嫌恶，尤其是庭川想起刚来时的听闻，北方与金乌族共同来的虎族等族群，竟无一妖站出来，都冷眼旁观者金乌族的覆灭。

　　可想到亭书曾经为给虎族首领救治，遭遇那虎妖的贪婪反噬，足足回西山养了近三十年才好，如虎族首领那般品性恶劣之辈，他确也不该抱有太多希望。

　　说服了自己，将心中涌起的暴烈情绪摁下，庭川咬了咬牙道：“那便我们自己来。”

　　亭书也点头，小妖更是没有意见，或者说现在的他已经没了去多思考的能力，像是魂魄一点点被抽干，他仿佛见到了自己快要见底的血条，“我尽全力配合你们行动。”

　　办法之前在路上各自都想过许多，此时再一一说出，综合各种可行办法，冒着性命危险尝试，第一个去试的本是云逸，却被静渊拦下。

　　“莫要与我争，这办法是我想出来的。”静渊与他玩笑道，“若是这法子得力，也叫我这第一个尝试的沾沾光，在妖界扬名。”

　　他话说得诙谐，可几妖都知晓，这法子在他们来之前不是没妖试过，可无一妖成功，第一个尝试的妖担负的性命危机太大，静渊这是不愿金乌族仅剩的血脉丧命于此，故而拿自己去做先锋。

　　云逸不肯，两妖争论半晌，到底是静渊占了上风。

　　青龙一身长啸，矫健的身形飞入云间，透过云层隐约能看见一束金光朝着天窟而去，那是静渊集全部能力在修补天窟，不计生死不计后果。

　　小妖仰头观察，他虽修为低微，没有能力参与修补天窟，却是最了解一行几妖能力的那个，他能清楚感知到对方是否尚有余力。

　　片刻后，仰头观察的小妖一声呼唤，云逸迅速打断静渊施法，不叫天窟把静渊的灵力透支干净，自己接替继续修补，青龙受创跌落云霄，庭川跃上半空将他接住，亭书急忙为其渡入灵力。

　　每个妖都在忙碌，身体在这一刻已经成了渡让灵力的容器，在承受不住时才会轻哼呼痛，也只是短暂的一瞬，再继续忍耐。

　　没有谁质疑过方法能否可行，更不会去怀疑身边挚友的能力，这般信任也让他们维持了三四日的轮流施法。

　　亭书率先透支完全部精神力，瘫坐在地，看着已被修补了些许的天窟，一向温和的眉眼里写了不甘。

　　大约是都看出了天窟修补的进度，知晓这法子并非全不能行，围观的部分胆怯的妖族们总算是有愿意尝试的，就算不能像静渊几妖那般循环上阵，能出上一次力，或许也能修补些许，不叫族中后辈觉得懦弱无能。

　　尝试的妖族渐多，庭川云逸几妖耗去最后些许灵力，躺在地上休息。

　　开始时还有几妖没配合好丧命，后修补进程渐入佳境，看着天窟越来越小，几妖总算是能放下心休憩片刻。

　　旁观的南煦屏住呼吸，此时心中就如压了块巨石，因为他脑中记着遥临曾说的话，知晓天窟并没有那容易就能被填补好。

　　果不其然，随后发生的便如同遥临提及过的那般，有的全力以赴，有的似在作秀，越是妖多的地方，动乱就越多，天窟尚未修补好，他们再起内讧，又有妖在其中无事生非挑拨离间，再次坠下云间的云逸力竭，一口鲜血喷洒出。

　　他抹掉嘴边的血迹，观周围乱象，心中的郁气在这一刻似是蓬勃而出，再难压抑，他提起长枪，双眼赤红杀进混乱的妖族中。

　　南煦眼眶泛红，目光定格在穿梭于妖族群中的红发少年，那柄长枪在他手中被舞得煞是好看，刺破那些挑事生非妖的胸膛，带出的鲜血溅到他的脸上，他扬唇笑了，嘴唇的颜色越发猩红，透支灵力带给他的痛处在这一刻被忘却到脑后，族人的陨灭带给他的痛楚得到释放，他似是从未这般痛快过。

　　他如同疯魔，带着笑意高声道：“今日我云逸陨于此，明日千万畏缩不前的妖也将陨于此，后日妖界崩塌，千千万万妖族同胞亦无活路，如此也好！”

　　待庭川几妖杀出重围来到云逸面前时，云逸衣衫多处破烂，浑身鲜红，在这纷乱的战场中格外显眼，他撑着长枪挺直脊背站立，汩汩流出的血液将他脚下土地也染得鲜红。

　　他已是强弩之末，看着赶来的挚友们，长舒一口气，亭书跌跌撞撞扑去要给他治伤，云逸按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盯着对方的眉眼，笑得很是肆意，“别对我浪费力气了，我活不了了，与你们相识一场，我云逸此生便是值了。”

　　南煦知晓，他其实早就不想活了，以他的性子，苟且活一世，不如轰轰烈烈一场，可他不能死，他得背负着金乌上上下下百口族人的抱负而活，时至如今，他能做的已是仁至义尽。

　　可看着亭书绝望的双眸，他又有些不忍，他们之间从未直白表达过心意，可那些叫他无法忘却的点点滴滴，那些不宣之于口的情谊，都将叫亭书自己担负；作为医者，只能看着心仪之人在自己面前陨去，这又是多么残忍可悲。

　　“对不起啊，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不能余生都抱着对妖界的恨意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