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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几万里(2)

作者:苏景闲 时间:2021-10-05 09:31:15 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几乎是瞬间,谢琢就敏感地从中捕捉到了惊异和垂涎。

  而这恰好是谢琢最为厌恶的眼神,甚至令他涌起一丝恶心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是难受,他的眼神因此更冷了三分。

  不过蒙面人显然没注意到,他似是害怕惊扰了什么,喉结上下动了动,问:“你……你是人是鬼?”

  正堂里供奉的不知道是哪一尊佛,塌了半座石身,表面覆盖着一层绿苔,只有面容尚显清晰,一双细眼低垂,注视着石座下的众生。

  对方口音奇怪,谢琢花了点功夫才分辨清楚这人说了什么,他靠着佛像的石台轻笑,嗓音像是挠着人脆弱的耳膜:“你走近来,我就告诉你。”

  蒙面人无意识地往前跨出小半步,一惊后陡然顿住,又显得犹豫。

  但当他目光扫过谢琢纤瘦易折的手腕、病态苍白的脸色,以及衣带繁复的月白文士服,判断对方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眼中的贪婪由此更深了几分。

  他手按在刀柄上,谨慎地往前走了两步。

  谢琢坐在原地,一缕长发垂至肩前,散漫地单手支着下巴,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抬起眼:“再走近一点。”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令他血脉偾张的画面,蒙面人眼神骤亮,接连几步绕过火堆,将谢琢上下打量了一遍,兴奋到刀都握不稳。

  一坐一站,本是受人辖制的位置,谢琢却勾唇,屈指招了招手,嗓音沙哑:“你附耳过来。”

  蒙面人呼吸急促,但仍谨慎地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先将短刀拔出,故意将刀光映向谢琢的眼睛,快速地说了句什么,随即才放心地矮身半跪,靠近谢琢。

  距离足够了。

  喉管一凉。

  随后才是炸开的剧烈疼痛。

  蒙面人的喉口像破烂风箱,短刀“哐”的一声砸在了地上,本能地用双手紧紧捂着伤口,不多时便糊了满手的血。

  笑意已经敛去,谢琢神情凉薄,宽大的袖口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滑,露出一截手臂。锋利的刀刃与谢琢的手指贴在一处,有种违和感,仿佛他执笔落墨的手,不该握住杀人的凶器。

  可他映在匕首上的双眼不见激动,也毫无惧怕,一如锋刃,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冷然。

  倒在地上的人眼裂睁大,不断喘息呼嗬,像是不相信病恹恹的谢琢握得住刀、杀得了人。

  但匕首刺出极快,角度刁钻,让人避无可避。甚至刀口的位置都极为精准,只有几滴血溅在了谢琢的手背上。

  像雪里红梅。

  直到蒙面人再无动静,谢琢才嫌恶地将手中染血的匕首扔到一边,又好心地告知对方:“我讨厌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葛武回来时,谢琢正站在佛像前,就着屋顶破洞处漏下的雨水慢条斯理地洗手,指尖、指缝,十分仔细,直到掌心手背都被搓地发红,才用丝绢将水渍擦干。

  一进正堂便闻到了血腥气,葛武紧张地打量谢琢。

  谢琢好笑,轻咳了两声:“看什么?赶紧把人处理了。”

  “是。”知道这是没受伤的意思,葛武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扯下了蒙面人的面巾,看了两眼:“公子,这人从长相来看,更像是北狄那边的人,应该不是追着我们来的。”

  北狄世代居住于大楚以北的草原戈壁上,两国交战数年,血仇累世。狄人都高鼻浓眉,眼窝深陷,很容易辨认。

  谢琢还在用柔软的丝绢反复擦着手,像是上面仍沾着什么脏污。他听完,吩咐葛武:“把痕迹都抹干净,说不定有人会追过来。”

  等葛武出去了一趟,又飞快地将正堂重新收拾好,谢琢命他脱下湿透的外衫去烤火,问:“诊金可付了?”

  “按照公子吩咐的,付了十倍诊金和药钱,老大夫不肯收,我给悄悄留在药箱里了,打开就能看见。”

  “做得很好,辛苦了。”

  “没什么辛苦的,”葛武利落地往火堆里添了点柴,让火烧得大一点,想到什么,“公子,今天路过茶坊,我听见不少茶客在谈论,说武宁候这两天就要回洛京了。”

  谢琢盯着烁动的火苗,似乎没多少兴趣,淡声回答:“我知道。”

  武宁候陆骁此次出京小半年,是奉皇命督造行宫。不过洛京上下都在说,咸宁帝是怕陆骁在洛京憋久了,这才给他找个宽敞的地方跑跑马,松快松快筋骨。

  又说陆骁如此得咸宁帝信任恩宠,怪不得尚未加冠,就已经被封了候。

  葛武想问,您要不要递张拜帖去侯府,转念又想起来洛京大半年,公子都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不过公子思虑向来周全,轮不到他来操心,他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正握着一根木棒掇火堆,葛武动作忽然一滞,猛地望向门外,“是马蹄声,公子,有人过来了!”

  谢琢沉静的眼底像是隔着一层夜雾,火苗的暖光也印不进去:“沿着官道往前几里路就是官驿,出京办事的大小官员自然都会选择去官驿住一夜,避雨消乏,断不会来这破庙。所以,不是路人,就是追着刚刚那个北狄人过来的。”

  “来得倒挺快。”葛武绷紧的弦松了松。来的不是认识的人就好,否则实在不知道公子应该怎么解释,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雨声夹杂着马蹄声越来越近,葛武低声提醒:“来了。”

  话音落后不久,正堂老旧的大门便被推开来,刺耳的“咯吱——”声在暴雨里,几乎被遮地听不清。

  谢琢抬眼看去,发现来人一袭黑衣,身形高大,湿透了的乌皮靴踩在地上,一步一个水印。他单手摘下兜帽,头发被一个简单的革冠高高束起,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眉目锋锐的脸。

 

第2章 第二万里

  谢琢没想到,来的竟是陆骁。

  他与陆骁之间,只有过一次交集。

  三月十五的殿试上,他被咸宁帝钦点为今科探花,之后的琼林宴里,他按照惯例,在御苑中折下一朵牡丹。

  咸宁帝命他将花给武宁候陆骁,又当着众臣的面,指着陆骁道:“成天只知道在洛京城里打马游荡,半点正事不做,从没见你认真读过书!你把这朵牡丹拿回去,多少沾沾探花郎的文墨气!”

  虽是指责,但咸宁帝的语气亲厚,不像对下臣,更像对不争气的子侄。

  那时的陆骁一身御赐黑色麒麟服,英俊倜傥,接下花后,笑容散漫地朝咸宁帝行礼:“臣回家就去读书,争取下次能让陛下少骂两句!”

  说完,朝谢琢也不伦不类地做了个揖:“谢谢探花郎的牡丹,我回去一定摆在书房里,日日观看,时时督促自己。”

  谢琢拱手回礼。

  见状,咸宁帝朝谢琢道:“延龄,武宁候的大话你听听就行了,千万不要相信,别说日日观看,这小子府里有没有书房都还不一定!”

  众人大笑。

  陆骁捏着牡丹花茎坐在位置上,毫不在意周围的哄笑声,一副漫不经心的无赖模样。

  这也是洛京上下对武宁候陆骁的一贯印象。

  但此时此刻,绵延不绝的雨声与夜色下,谢琢一时无法将眼前的人和御苑中拿着牡丹、气质佻薄的少年郎联系在一起。

  他余光注意到,站在他旁边的葛武身形紧绷,双眼牢牢锁在来人身上,别在腰侧的刀已经悄无声息地出鞘两寸,像是感知到危险的本能反应。

  旁人只当葛武是个身手普通的护卫,但谢琢清楚,这两年来,鲜少有人单凭气势,就令葛武戒备至此。

  掩下心中所想,谢琢起身,长袖舒展,行了一礼,开口邀请:“外面风雨正盛,小侯爷不介意地话,可以进来一起烤烤火。”

  陆骁初初一抬眼,还以为夜雨破庙,他这是跟话本里一样,遇见山野精怪了。等人开口才反应过来,什么山野精怪,这人他见过,咸宁二十一年的探花郎,谢琢。

  他平日里见的人太多,常常记不住谁是谁,但谢琢是个例外——实在是因为这人生了副让人见过就忘不了的长相。

  两人在火堆旁重新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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