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更像这座何氏宗祠的话事人,此处由他做主,无人再敢提起何宏光。
伴随着沉重的巨响,香炉被砸下,齑粉似的香灰散落一地,空气中灰烬纷飞,让这座已失威严的家祠彻底蒙尘。
何家树一把掀开供桌,用船桨击打昂贵的梨花木,贡果、酒杯散落一地。
他看到从供桌下溜走逃命的奖杯,不知它何时躲在了供桌下面。
何家树心头一颤,不过找回一秒理智,想要毁灭一切的心思却越烧越烈。
正是为了弟弟,也为了病床上的爷爷,为了他这痛苦的八年岁月,何家树更要砸烂一切,砸个酣畅淋漓。
这不仅是圈禁何家所有人的牢笼,也是把弟弟逼成提线木偶的戏台,毁了又有何妨?。
何家树越砸越凶,目之所及的全部都难逃他手。他不顾章法,放肆畅快地宣泄情绪。
祠堂已是一片狼藉,何家树最后瞄准上列祖列宗的牌位,高台之上,重重叠叠,像山,又像云,笼罩在何家小辈的头顶,竭尽全力也挥之不去。
他们与何宏光一样,都视他如弃子,高傲地俯视他,他受够了。
何家树拖着船桨步步逼近:“家族?荣耀?去你妈的!都是狗屁!”
不论将来作何打算,不论八年来承受着何等的屈辱,何家树将理智全部抛却,举起船桨,只消最后一下,他就可以砸破这层压抑何家的黑云,让天光照耀进来,再无黑暗。
何家浩火急火燎地赶来,挤出人群,快速扫视过周围的情况后,他不顾危险地冲到何家树身后,一把抱住何家树的腰。
“哥!”
何家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要挣开桎梏,向前探身,举着船桨的手也蓄力向下砸,他要将牌位也毁掉。
何家浩不管自己是否会受伤,再度抱上去,把他的手臂一起揽住,用尽全身力气收紧臂弯,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开口安抚。
“哥,是我!你看看我,别这样……”
“小浩……?”
“哥……”
他双目含泪,扭头看清抱住自己的人,扇动眼帘,难以置信般,说不出话。
何家浩看到他暴露在外的肌肤遍布着伤痕,包括那张冷峻的脸,面色焦急:“哥,够了。”
至此,何家树才将将回过神来,茫然四顾,一片狼藉,承载着他八年的怨气,他已倾泻全部,身心俱疲。
船桨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何家树一瞬间仿佛失去全部的力气,向下瘫倒。
何家浩挺直腰板,把自己当成哥的支柱,轻声哄着,抱着哥缓缓坐下。
“哥,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夕阳替换朝霞,余晖播撒在古老的祠堂内。
喧嚣过后,人潮默默散去,祠堂恢复到往日的宁静,唯有一地的凌乱昭示着之前发生的一切。
何家树独自坐在台阶上,犹如石化一般静默着,两天两夜不曾合眼,情绪又经历那么剧烈的波动,神情已变得恍惚。
就像被何家驱逐,他同样不被晚霞光顾,处于阴影之中,天色逐渐暗淡,与他无关。
他好像失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副空洞的身躯。
曾经他是光芒万丈的耀眼少年,如今,他眼眸中的凌厉消失不见,借以额前的碎发,他掩藏着落寞的神色,垂头不语。
何家浩提着药箱,披光而来。
单膝跪在他的面前,何家浩轻轻碰上他的手臂,柔声开口:“哥,我帮你看看手。”
何家树没有给出回答,不同意也不拒绝,仍是失魂落魄的样子。
原本光洁的手臂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上面还长着玻璃渣,何家浩心疼地皱眉,屏住呼吸,先把干净的伤口消毒,耐心擦拭起来。
何家树全程不作反应,像是失去了知觉。
他又拿起镊子,夹出嵌在何家树肌肤里的玻璃渣。
生怕把哥弄疼了,他比做花灯时还要小心,溽暑正盛,额头很快挂满了汗。
可即便他再谨慎,还是弄疼了哥,处理最深的那道伤口时,血渍已经凝固了,玻璃渣被夹出来,落在地上,与此同时,何家树疼得下意识缩手。
何家浩不禁露出做错事的神情,紧张地道出关心:“哥,疼了?”
何家树依然不语,何家浩顺势坐在他的旁边,把他的手臂挪到自己腿上。
何家浩始终没有直视何家树,而是低头望着可怖的伤口,他觉得好像痛在自己身上,和心痛一样的滋味,煎熬至极。
他并不要求哥一定要说话。哥不愿意说,那他就多说一些。
“哥,是我不小心。”何家浩喃喃念着,悄然引导,“哥,你疼吗?疼就要说,别忍着……”
一滴泪落上何家浩的手臂。
温热的。
就像一根尖锐的针扎进心头,何家浩顿时定在原地,呼吸也停滞了。
忍住回头看向对方的冲动,何家浩略弓着背,微垂着头,继续处理那道最深的伤口。
一滴,又一滴,泪水落下来,何家浩像是松了口气,自顾自说着:“哥,你别忍着,你告诉我……”
残存的蜡烛噼里啪啦地发出燃尽前最后的声响,不知道过了多久,何家浩感知到一抹沉重,是何家树把头靠在了他的背上。
哥,你太累了。
何家浩默默绷紧身躯,希望自己的背能显得更加有力一些,支撑着哥。
何家树察觉到弟弟悄悄地挺直了后背,细微地调整着坐姿,他想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些,何家树都知道。
自己以前总是强装坚强,对弟弟说,小鬼,有我呢。
此时此刻,他装不下去了。
靠在自己背上的人在细微抽搐着,何家浩知道哥还在极力地克制。
眼泪渐渐浸湿他的衣衫,何家浩权当不知道,他明白哥有多想一直保护他,他清楚这些年哥都是硬撑过来的,何家浩越想越痛。
从小到大,他都享受着躲在哥身后的感觉,但此刻不同,哥倚靠着他,他要给哥支撑。
何家浩不擅长安慰人,无妨,他竭力回想哥安慰他的画面,一边想着,一边默默地给何家树包扎伤口,一道又一道,细致又温柔。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看,他不会帮哥擦干眼泪,他想让哥哭得更痛快一些。
终于,每一道伤口都被包扎完,他握住哥的手,相信哥一定能感觉到他想要与之一起抗下所有的决心。
“哥,这里只有我们。”
“你想想我小时候的样子,哭出来就好了……”
“你还想继续砸吗?我陪你一起,但是不要再伤到自己了……”
“我不要你带我走了,只要何家树和何家浩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伴着何家浩不绝的话语声,何家树不再克制,渐渐卸下全部的力,放松紧绷的身躯,下一秒,崩溃大哭。
何家浩始终默默地陪着,任何家树发泄压抑八年的委屈。
一瞬间,他也有些释然。
想到这八年分别的缘故,他时常抗拒自己的长大,无数次想要回到少时与哥相伴的时光,不过是追忆和执念罢了。
直到这一刻,他真正认可了自己的成长,迫切地希望自己强大起来。
他也想哭,但他不能,他在心中给出笃定的承诺:哥,我长大了,也长高了。请放心地依赖我,天塌下来,我陪你扛着。
月上柳梢,夜色迷蒙,皓色的光芒泽被万物,为他们镀上一层轻巧的纱。两只影子映在祠堂冰冷的墙面,他们相依为伴,再无分离。
漂泊八年的孤舟好似直到此刻才终于靠岸。
第51章
一姓一祠堂,子孙分两房,三厅两庭,石柱雕梁。每当家中有男婴降生,发出第一声啼哭,家祠便会挂起一盏灯笼,以示后继香灯之意。
灯不灭,香不绝,这是何家祖屋的昼与夜。
谁都记不清这片历史悠久的建筑已存在多久,大抵西樵村还不叫西樵村的时候,它就扎根在此了。
生在何家,作为男性后代,从懂事开始,他们就会被灌输守护的责任,半生悄然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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