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他才终于艰难地在姬焐的审视下承认:“对,我一开始接近你是有目的。”
“……好。”
恍惚间,沈雪枫看到他唇角勾了一下,随后听到他语带讽意地道:“也对,我早该知道,那个时候你怎么可能会有真心。”
他鲜少说这种话,沈雪枫听了,心里微微一刺。
姬焐轻飘飘地说:“不过,你的演技倒很不错,连我这样的人都被你骗了。”
“殿下,我,我真的不想骗你,”沈雪枫听了这话,急得快要哭了,情急之下组织语言又纠正了一遍,“不,是我连我自己也骗过去了,可是在崇文馆那些日子,我从来没有要骗你的意思。”
“是吗?”姬焐看着他,“我想知道,幼时那些对我示过的好,你有没有如法炮制地给过别人?”
比如齐逾舟,比如……姬长燃。
沈雪枫下意识摇头,解释道:“我,我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姬焐打断,视线危险地盯着他,质问道,“你原本要设计接近的难道不是姬长燃?如果没有出错,现在那个被你送上太子之位的应该是他才对,是不是?如果你原本选定的人是他,现在就轮到你二人一同在崇文馆读书了,是不是?”
“……”
沈雪枫抬头撞入他情绪汹涌的双目之中,失去了否认的能力。
室内陷入寂静,姬焐眼底闪过失望。
原来他自以为幸运得到的,不过是借了姬长燃这个主角的光,汲汲营营这么些年努力得来的,也都是本属于姬长燃的东西。
辉月的光披在自己身上,时间久了,就当真以为自己是天上的月轮,实则只不过是一只藉着月华逞能的萤火,天一亮,该归还回去的光辉还是要还,身不由己,原形毕露。
沈雪枫哑声开口,杏眼迅速氤氲起一片雾气,鼻子也酸酸的:“对不起,我不知道如果我没选错会怎样,但事实已经发生了,我也从来不后悔我的选择,如果现在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殿下的。”
姬长燃根本不是合适的皇储,在沈雪枫看来,姬焐也没有抢他的东西,今日拥有的一切,全都是姬焐自己争取到的,姬长燃他夺不走,也没办法代替。
然而在姬焐的视角里,自小到大,已经有无数细枝末节佐证姬长燃与沈雪枫之间的羁绊,即便两人素不相识,姬长燃也能凭几面之缘喜欢上沈雪枫,甚至,沈雪枫明明和自己心意相通,却还是在梦中唤姬长燃的名字。
他从前那些怀疑并非空穴来风,姬长燃与沈雪枫当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在。
姬焐也深知自己这一路走来虽有不易,但顺利居多,从十五岁的千秋宴开始,命运好像在这里拐了个弯,从那天起他好像突然不需要伪装自己,不需要装疯卖傻,渐渐地,幼时一切都不曾拥有过的东西也以另一种方式偿还了回来。
他甚至机缘巧合之下获得了兵符,随后得势,获封太子。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那个冬日褪去、早春寒风吹拂的清晨,沈雪枫坐在他身边,成了他的伴读。
梦醒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偷来的,他抢了姬长燃的机运。
“……”每每想到此处,姬焐都无法说服自己冷静。
嫉妒渗入四肢百骸的血液里,燃烧着窜上脑海中,灼尽他的理智,他实在想不明白姬长燃何德何能,为什么与沈雪枫有这么深的纠葛?
他怎么配?
沈雪枫见姬焐久久不语,斗胆向前微微挪动,抬头伸出双臂揽住青年的肩:“殿下在想什么,你想知道的,我都会说。”
姬焐垂眸,看着身前少年毛茸茸的发顶,他爱惜般地抚了抚,随后脱开这个怀抱,指尖捏住沈雪枫的下颌。
“在想,”他勾唇,弯起的弧度带着邪恶的笑意,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在想我们从前一起经历过的事情,你和姬长燃一模一样地再走一遍是什么光景?”
沈雪枫怔了怔,只听他幽幽地继续道:“怪不得姬长燃对雪枫如此执着,原来冥冥中自有天意。”
“不过,姬长燃他就是个废物!连我都比不过。”
姬焐越说到最后,神色越发癫狂,他俯身凑上去,唇瓣与少年一线之隔,阴森森地质问道:“雪枫你说,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为什么你宁可选一个废物都不选我?”
沈雪枫吓得脸色一白,哽咽道:“姬焐,你冷静一下,我已经说过了我选你,不论重来多少次,我最后都会选你。”
他无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埋下一个如此危险的陷阱,如果当时没有打开游戏舱,或者没有那么执拗地选了姬长燃这条线,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沈雪枫不敢笃定,但他觉得前尘往事已经既定,现在的一切就是最好的安排。
还好,还好他选择了姬焐。
“你说的对,”姬焐奖赏性地啄吻了他一下,凉凉地说,“所以,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投奔姬长燃了,只能留在我身边。”
“雪枫,你做得到吗?”
沈雪枫面色犹疑一瞬:“我……我做得到。”
“啧,”姬焐不耐地挑眉,伸出食指抵在他的唇畔,示意他噤声,“每次要你做出什么承诺,你都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能不能有一次,你能毫不犹豫地选我?”
“……”沈雪枫闭上眼,“姬焐,你知不知道,我和齐逾舟是一样的人。”
姬焐望着他。
“我不想骗你,我家乡的人都已经出现在这里了,未来有什么变量,谁又说得准呢?”沈雪枫睁开眼,“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我有限的时间里,我可以任你处置。”
两人对视半晌,姬焐笑起来,双手拂过少年修长白皙的脖颈,恶狠狠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雪枫!你敢走?!”
他一把将少年按倒在身后的桌案上,强迫两人双手交叠、十指相扣,垂下的发丝也和沈雪枫的墨发纠缠在一起。
姬焐欺身压上去,色厉内荏地道:“你敢走,齐逾舟会被我一刀一刀锁在地牢里淩迟!你这辈子休想甩开我,就算要死,我们也必须死在一起!”
沈雪枫存在的不确定性成了激怒姬焐的最后一根导火索,他终于撕破那层沉稳平静的外表,红着眼睛端详着身下人的表情。
沈雪枫说不出话,他的眼睛也红红的,湿润的眼泪滴到桌面,只能断断续续地重复几个字。
姬焐听见了,他还是在道歉,在说对不起。
这种无可奈何的歉疚起不到任何安慰的作用,他像一只被惹怒的野兽低声吼道:“我允许了吗?沈雪枫,你究竟什么时候在乎过我的想法?我早就知道你和其他人不同,为什么你连这个也要瞒着我?为什么不与我说?!”
没有任何一个人像沈雪枫这样,给他如此截然不同的感觉。姬焐知道他从前一定听说过更惊奇古老的习俗、见识过更辽阔广渺的景色、经历过更好玩有趣的生活。
如若不然,他口中那些可以射下龙鳞的游戏又是从何而来?
姬焐这才发觉,他在沈雪枫面前一直是无能为力的,不论他怎么用力擦拭,隔在两人中的琉璃都不会变得透明。
琉璃打碎、或是消失,掌握权全在沈雪枫。
但谁又知那层朦胧薄雾消失了,会不会迎来两人真正的永别。
姬焐意识到这点,逐渐松开对少年的桎梏,盛怒的眼神转变为不可觉察的祈求:“别、别走……我做的还不够好吗?我会比姬长燃做得更好,你相信我,雪枫。”
沈雪枫或许可以没有他,但他却不能没有沈雪枫。
沈雪枫这精彩的一生中会见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他对沈雪枫来说可能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重要。
但姬焐心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却只有他。
他只能求沈雪枫留下来,如果没有沈雪枫,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可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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