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枫双目微微睁大,好半晌才说:“……原来如此。”
杨府前院,酒过三巡。
姬焐捉着手中那支雕玉酒杯,指腹摩挲着杯面的花纹。
这种做工精良之物便是在朝中重臣的府中也极为少见,可这么一个小小县丞能凑出一整套,足见其背后有个不小的靠山。
席上不少人都已喝得神志不清,唯有他定定地坐在那里,耐心地把玩着那只小玉杯,不知在想什么。
身侧飘来熟悉的广藿香,沈雪枫捂住心口缓缓坐下,他谨慎地左右打量一番,随即低声道:“吓死了,方才险些被人发现,好在有惊无险。”
姬焐薄唇微抿,声线冷冷的,听上去喜怒不辨:“雪枫,我们说好了只分开一刻,为何离开这么久?”
沈雪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又道:“但我去后院帮那个妹妹瞧了,婚房内并无县丞新纳的小妾,也不知人被他藏去了哪里。”
姬焐没再答话,酒桌之下,他攥住少年的手腕,一直到宴席散去都没放开。
夜深了,府上的仆从引着宾客去往各自的院落歇息,沈雪枫蒙着脸乖乖跟在姬焐身后走,期间有几名醉醺醺的男子凑上来想与他搭话,都被姬焐默不作声地挡住。
杨府分为东西两院,大部分客人住在东院,剩下的少部分则去往西边,沈雪枫暗中观察了一会儿,暂时瞧不出这样安排的意图。
江南纪家与剑南何家的房间紧挨着,位于西院。
那何公子也是带着妻室来的,见姬焐冷着脸牵着沈雪枫从他面前走过,不自觉打了个酒嗝道:“纪公子,这么巧啊。”
姬焐睨了他一眼,只见何公子怀中的女子正抱着他给他擦着领口的酒渍。
这时何公子突然推开那女人走上前来,步调踉跄险些摔在两人面前,憨憨一笑:“纪公子也是第一次来蒴淮吧?想必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嗝。”
姬焐心情不佳,反问道:“比如?”
何公子伸出手虚空点了点他的脑门:“嘿嘿,嗝,大家都是来求药的,装什么?谁不想延年益寿、青春永驻……嗝!”
他还想迎上来再说几句,身边的仆从眼疾手快地搀扶上来,将何公子引去厢房:“公子喝醉了,莫要胡言乱语,还是早些歇息吧。”
那仆从悄悄打量姬焐的神色,只见后者容色不变,并未驻足,拉着他的夫人回了房。
沈雪枫一进门便将脸上的面纱扯下,从怀中取出几个帕子,里面分别包着不一样的药粉,一一摊开摆在桌面上。
“殿下,这些是我还没来得及分辨出的药材,不知里面有没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两人先去净了手,随后在桌前坐下,沈雪枫指尖拈起一点药粉,闻来闻去也闻不出什么名堂,最后他故技重施,打算用味觉分辨一下。
这时姬焐忽然探出手拦住他:“慢着。”
“……”沈雪枫眨了眨眼,头上的珠钗随动作发出轻微的碰撞,“殿下放心,我就尝一点点,何况这里只有我对药材有所了解。”
虽见姬焐受过伤,却从没见他生过病,从来不喝药的人哪能辨出药与药的不同?可沈雪枫就不一样了,他可是喝药小能手,自然对此有些涉猎。
然而下一瞬,姬焐不知从哪取出一方素净的帕子,将少年指尖擦得干干净净,随后说:“让我来。”
沈雪枫见他将药粉推开,拈起一点,轻声说:“这是黄芪粉,体虚盗汗症可食,许多益寿的汤药内有此粉。”
姬焐又将另一种药粉拂开,很快便道:“绞股蓝,味苦性凉,雪枫气血虚,不能吃这种东西。”
沈雪枫:……?
那些药粉一样样被他识出,甚至有些沈雪枫不曾用过的药材也被他轻易辨识出来。
直至最后一种药材,姬焐皱着眉捏了捏粉末:“闻上去偏苦,皇都从未有哪家医馆用过此药,不知这是否就是那香甜气味的来源。”
沈雪枫凑上去闻了闻:“可黎是梁尸身上的气味和这个一点都不一样。”
姬焐与他对视一眼,两人的目光静静交汇。
早在他们踏入蒴淮县时,便闻到空气中一阵不易察觉的香甜味道,那味道并不刺鼻,纪府的仆从只以为是本地特有的植被散发出的香气,是以大家都没有放在心上。
可沈雪枫却不这么认为,这气味他曾闻过,就在千里之外的皇宫中。那晚黎是梁与齐平康的药女私通,空气中便有这种熟悉的味道。
姬焐将手帕放回,指尖点了点桌面:“入夜我与长公主去长生殿,皇帝的帐中也有这种香气。”
沈雪枫:“所以陛下服用的药材中,有一味便出自蒴淮县?”
姬焐还未答话,这时室中一处户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他从桌前站起来,袖中摸出一枚刀片,走上前去将窗户推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尹岚那张欠揍的脸笑嘻嘻地出现在他眼前:“纪湍,快让我进去!”
说着,他便熟门熟路地翻了进来。
“今夜你让我摸去杨府的库房,将里面的花草带出,果真叫我发现一些端倪。”
尹岚从鼓鼓囊囊的怀中掏出满满一大把花草,一点一点在二人面前铺陈开来。
“这是鹤望兰,万年青,益宵草……”
沈雪枫听他罗里吧嗦讲了半天,便打断道:“常见的就罢了,能不能说些我和殿下不知道的。”
尹岚指向其中一种晒干的艳红花朵:“这枝美不美?你们没见过吧?”
沈雪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神色变得古怪,他拾起那枝花,里奇外外端详了一遍,湿漉漉的杏眼不由睁大:“这,这好像是——”
是罂。粟。
“此花名为阿芙蓉,”尹岚接话,他看沈雪枫面色有些苍白,便不解地道,“沈小少爷难道认识这种花?此花喜湿,北地并不常见,但在南诏却生长了不少,这花产的果子对身体大有益处,对了,沈少爷你不是惯有咳疾吗,此物正好止咳。”
姬焐的注意力被最后一句话绊住:“这花能医咳疾?”
“虽不能根治,但可以压制住肺内的不畅之气,”尹岚回想道,“此物对肠也对胃,总之是一味好药。”
姬焐瞥了他一眼,旋即看向身边的少年:“雪枫有话想说?”
沈雪枫点点头:“这罂……阿芙蓉的确有七王子说的那些疗效,但,他也有其他用处。”
尹岚感兴趣地哦了一声:“南诏的医书只记载了这么多,难不成你们大姬的医书写得比我们还详尽?”
姬焐敛眉。
“这阿芙蓉产的果子,可以镇痛,还能,”沈雪枫顿了一下,“还能催眠。”
“催眠?”
“就是让人沉睡不醒,”沈雪枫说到这,缓缓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姬焐,“殿下,你应当知道他的催眠疗效有多好吧?”
近几月干封帝休憩的时间越来越长,打理朝政的精力也越来越少,平日稍有些烦躁便要去太医院唤齐平康,次数频繁得很。
沈雪枫深呼吸一口气:“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此物如果过量,会让人上瘾。”
尹岚拧起眉毛:“那若是上瘾了会怎样?”
“轻则精神变差,身体虚弱,重则……”沈雪枫脑子里蹦出一大堆现代医学名词,却不知该如何解释,遂道,“重则对其有瘾,一日不食便极为痛苦,血液凝滞不循,有濒死之感。”
听到这,姬焐轻轻笑了一下。
沈雪枫和他对视,两人心照不宣。
这状态刚好与干封帝的症状对得上。
第45章
有人要谋害圣人。
想到这点,沈雪枫脑海中率先蹦出姬长燃的脸。
齐平康齐太医是国舅郭峥举荐的人才,干封帝服用此药定然与姬长燃脱不开关系。
他迫切地想和姬焐求证,但碍于尹岚在场,两人只好用眼神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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