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淳不怎么打游戏,只偶尔听弟弟说过一些。
他询问地看向于顾,于顾却没有多少反应,看起来依然是一副对生死毫不关心的淡漠之态。
平台轰地一声下行,一截肉块被执法者丢了过来。
“别死了。”中间的脑袋细声细气道,“把这个带上。之后我要讨回利息的。”
肖淳:“……”
如果这时候有游戏提示,大概就是:【获得任务道具 五花肉】
于顾将肉块捡起来,放进了用被单做的临时布包里。
肖淳只当自己瞎了聋了。
*
恶心的、无法言说的气味不断从布包里泄露,窜在鼻尖,无法被忽视。
肖淳偷偷离于顾远了些。
过了50层后,死人逐渐多过了活人。
病死的,饿死的,互相残杀的,疯癫致残的。随着平台下降,每一层楼都是一层地狱,不同的地狱有不同的死法,看得肖淳心惊肉跳。
于顾说得对,在这里,饿死是最温柔的死法。
70层,平台上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一个皮包骨头的女人趴在洞口边,瞧见肖淳和于顾,无声地伸手做乞讨状。
这层只有她一个,另一个或许是掉下洞口死无全尸了。
她趴跪在地上,浑身不着片缕,头发脏得打结,因为脸瘦削的只剩一层薄薄的皮,骨头凸起,眼睛显得巨大,两腮凹陷,下巴的皮肤下显出了骨头的形状,看上去和鬼怪没有区别。
肖淳惊异于她竟然还活着,转念又想到,十几天前食物还能下到100层,秩序是后来才开始混乱的。
虽然有一定心理准备,可人居然能饿到这种地步,到这种地步还没死,这大大冲击了肖淳的三观。
女人并不说话,应该也没力气说话了,只是伸手等着。
见肖淳和于顾不动,她便缓慢地挪移过来,每挪动一下都艰难地喘着气,整个人仰躺在洞口边,腿无力地往两侧分开,那根本是两根细细的竹竿,在半空晃悠,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
肖淳明白过来她是在做什么后,立刻背过身去,握紧了拳头。
对方居然是在跟自己做交易。
这样的交易她做过多少回?跟谁做的?普通人不会吃饱了撑的把平台当电梯坐,是执法者?
“我们没有东西,你别这样。”
话音未落,肖淳视线落在了于顾提着的临时布包上。
他皱了皱眉,手指动了下,又犹豫着停住了。
这没有意义。
他想,哪怕是把肉分给她一些,她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如果下个月她依然被分配到100层以下,这点东西根本就救不了她。
这才70层,越往下这样的人就会越多,每一层他都分一些,不仅救不了那些人,连自己和于顾也救不了。
善心不是发在这种时候的,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命运。
肖淳喉咙发紧,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对方是在无声哀求。他眼眶红了,恨自己无能为力。
——在最绝望的时候,最艰难的时候,最考验人性的时候。你想想它。
于顾此前的话突然在脑海里响起,肖淳愣怔了一瞬,下意识地想:要想什么?
在这种时候,应该要想什么?
平台轰地一声,缓缓往下行去。女人重新恢复了跪趴的姿势,或许是这样的姿势让她有安全感。她无力的一只手垂在平台边,那只手已经跟白骨没有区别了,肖淳侧过眼走神地看着,随着平台下行,那只手也慢慢耷拉下来,垂在了洞口,一动不动。肖淳似这时候才重新恢复了知觉,迟滞地眨了眨眼,抬头往上看。
只能看见女人侧头趴在地上,头发一缕缕顺着洞口垂落。
“已经死了。”于顾淡声道,“不用愧疚。”
肖淳瞬间咬紧了后槽牙。
“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她撑不了多久。”
肖淳艰涩道:“如果我刚才要救呢?”
于顾看了他一眼,肖淳很难说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似纵容似宽慰:“那就救。”
“……这肉你也有份,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决定的。”
于顾理所当然道:“你可以做决定。我无所谓。”
肖淳皱眉,看向男人,于顾兴味索然地看着每一层的地狱,地狱里的生生死死同他毫无关系,可他明明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他们一定可以离开这里。
就他现在这种态度,能保证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会这么矛盾违和?
肖淳审视地打量于顾,想起来于顾之前和自己的对话:
——如果下个月我们去了200层以下,是不是会被饿死?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不会。
——什么?
——不会饿死。我说不会就不会。
肖淳的余光里一直有于顾提着的临时布包,那里头装着什么,他每每想起来就生理性不适。可他这会儿却着了魔似的,直直地看着它,看着看着,脑子里一直被忽略的念头冒了出来。他觉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可潜意识里有小小的声音在重复着:怎么不可能呢?他根本不在乎生死,也不在乎疼痛。如果到现在他都不在意储备粮,那要什么时候才在意呢?难道储备粮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吗?
小小的质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在肖淳脑海里逐渐震耳欲聋。
92层。
这里也只有两具尸体。
肖淳看着那两具明显是互相残杀而死的尸体,抬手抓住了于顾的手腕,突兀地问:“如果那肉团没给我们那东西,我们下到100层以下,我也没胆子找储备粮,你打算怎么做?”
于顾没说话。
肖淳的想法得到了证实,他膝盖一软,差点给人跪下:“你疯了吗?!”
于顾挑了挑眉,示意——不是跟你说了,我不正常?
肖淳几乎要抓狂了,他本还抱着自嘲的侥幸,觉得是高估了自己的魅力,可现在却被恐惧和震惊所填满:“所以就算我这一路当菩萨把那东西分完了,你也不会在意,是不是?”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皮,将声音压得很低:“你早就这么打算好了?没有储备粮,你自己就是……?”
肖淳说不下去了,咬牙切齿:“谁要你牺牲自己了?!你问我过吗?!”
于顾弯起了眉眼,似乎还挺开心:“担心我啊?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不会死的。”
“你——!”肖淳正要忍不住骂人,突然一顿,“等等?你知道怎么做?”
于顾提着布包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明明说着最骇人听闻的话,表现的却似个做错事的无辜大男孩。
肖淳一把扳过他的肩膀,面色苍白,瞳孔震颤:“你知道怎么做?什么意思?你……你做过这种事?”
于顾抿了下唇,脸色有些懊恼。
他不是在懊恼随口说出了这种话,而是在懊恼自己说漏了嘴。
肖淳嘴唇颤抖:“你真的做过?你不是说你读档重来了三次,没有说你……”
肖淳意识到了什么:“你骗我?你不止重来了三次是不是?什么被救,自暴自弃,振作精神争取机会都是骗我的?”
他几近喃喃自语,又忍无可忍爆喝起来:“于顾!你骗我?!你到底重来了多少次——?!”
于顾还是没有说话,他抬手,遮住了肖淳发红的眼睛。
平台轰地继续下行,越往下,不知是不是错觉,阴森阴冷的感觉就越强。仿佛有一股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冰冷刺骨,能瘆进人骨头缝里,教人从头顶到脚底都似被冻进了冰窖。
“在最绝望的时候,最艰难的时候,最考验人性的时候。”于顾按着浑身发抖的男人,近乎叹息般地道,“想想它。想想你的彩蛋,会是什么样子,会怎样出现。”
肖淳发抖的手按在了于顾的手背上,他手心冰凉,而于顾的手心滚烫。
这一幕意外同于顾记忆里的某个场景重合了。于顾恍惚地走了一下神,从记忆里打捞出了一段片段,彼时他和眼前这人以同样的动作相处,只是当时的心态和立场完全颠倒。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