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理性的角度,当然是不划算的,肖淳是个生意人,他最该选择的,应该是待在7楼不动。可他现在做的,根本是赔本买卖。
不过认识了一个月,怎么就能做到这个程度?
肖淳想不通,便不想了。于顾说的嘛,不要想太多。
好在下了200层后,大部分人都因为饥饿、互相残杀等原因,没有那个精力再找他麻烦了。
更多的时候,是整层整层的死寂——没有一个活人。
肖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已经很晚了,红灯的光影模糊,平台每停一层,他就得下去找一圈,确定没有于顾。
222层。
肖淳又下去找,脚下踢到了两具尸体。
他仔细辨认了尸体,不是于顾,悄悄松了口气,转头时,瞧见了红灯下方,床头后的墙壁角落里,有一排模糊的小字。
其实那排小字真的很不明显,不凑近了细看是发现不了的,更别提还是在晚上。但肖淳仿佛潜意识就知道那里有什么,一开始视线就落了过去。
鬼使神差地,他走上前细看。
那排小字竟是长短不一的横线,中间还夹杂了小点。肖淳很快意识到,那是摩尔斯电码,还是很熟悉的,有着自己风格的写法。
肖淳久久地立在原地,看着这排电码——幼时他陪弟弟玩,弟弟喜欢侦探、解密、打仗类的游戏,为了提升游戏的可玩性,肖淳专门学了电码又用简单的图文方式,教给了弟弟。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暗号,短一些的线下方还会多出不明显的波浪弧线,是他们自创的小心机。
肖淳看着那排小字,很快明白了上头写着什么,很简单的一句话,简单到甚至像是废话:拿彩蛋。孩子。
肖淳并不傻,只这么简单一句,已然能倒推出前因后果。
为什么不能写得更详细些?当然是因为不能。要么是会违反规则,要么是无法留下,会被抹去。
为什么自己在留下电码时,会知道无法写得更详细?当然是因为发现了关于循环的秘密。
什么秘密?
肖淳喉咙艰难地动了动,想起了自己跟于顾说出自己推测的结果时,于顾紧张的模样,他让自己不要多想,眼下以通关为主,其他的等出去了再说。
他为什么会那么紧张?为什么总是让自己不要多想?为什么说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
肖淳脚下晃了晃,跌坐在一旁的床沿边,低头垂眸,看见自己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所有的答案早就摆在眼前,因为太过残酷,所以他下意识的忽略,所以于顾徒劳的掩藏。
他失忆了。
他有很多事不记得。他以为自己是第一次来这里,其实不是,他或许跟于顾一样,早已重来过无数次。
无数次……
肖淳倒吸口气,胸口的心跳越发重而急,他感觉眼前发白,头晕目眩,努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不要倒下,保持清醒。
而那被自己下意识忽略的种种细节,终于破土而出:为什么他在8楼醒来时总有一种违和感,对楼梯产生了下意识的排斥?为什么他刚到7楼时,会生出一种无法掌握的混乱感,而明明亲子鉴定给他的冲击才应该更强?为什么他问于顾有没有捷径时,会觉得自己问过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他会做出那么真实恐怖的恶梦?
因为他重来过,重来过无数次。
重来无数次后,他对进来前的真实世界记忆已经开始模糊了,所以总觉得来之前的一切像是隔了一辈子那么远。
留下电码的自己应该也是发现了这件事,如果真的不记得,如果真的还在循环,那他必须给自己留下点东西作为提醒。可如果真能留下提醒,自己就不会一直在这里循环,所以这是个悖论。
唯一的答案,是不管什么提醒,在这里都留不下来,会被抹除。就像自己消失的记忆一样。
所以他才会给自己留下一个非常简单几乎是废话的电码,为得是测验。
测验什么样的暗号,才能被留下来。
肖淳头疼欲裂,一手撑着太阳穴,眼里布满血丝。
——有些事你现在还承受不了。
于顾的话在耳边响起,肖淳不得不承认,对方居然说对了。
可于顾为什么有记忆?
肖淳想起这事,不得其解,总觉得其中还有隐情。
无论如何,必须找到于顾。
情绪汹涌,肖淳几乎维持不了“肖总”的体面了,他摇晃着站起身,往平台走了两步,又因极大的刺激,愤怒、焦虑等情绪淹没了他,他头一次不管不顾,抓起床边的枕头,砸在了地上,不够解气,他又狠狠一钢板条抽在了镜子上,马桶上,洗手台上。
镜片碎裂飞溅,无法自控的情绪像开闸的水,倾泻而出。
他不知道自己在重复的循环里留下过多少暗号,哪些被抹除了,哪些又被留下了。自己又到底看到过几次。在随机分配的楼层里,他甚至无法肯定,自己一定会看见这些暗号。这种绝望、这种无力感,让向来胸有成竹的肖淳茫然极了,愤恨极了。
他情不自禁揪住自己的头发,又将钢板条狠狠砸在墙上,一下又一下。
那块墙面很快被划出大大小小的痕迹,甚至有的地方还留下了小小的坑洞。
肖淳的手心、手臂发麻,虎口被震出血口,因为失控,钢板条砸在墙上回弹时几次反抽到了自己的手,手臂和手指上已经红肿起来。
他呼呼喘气,平台已要离开,他这才拖着钢板条返回,却在看见平台上多出个身影时蓦然一顿。
*
平台上的小孩身高不及肖淳的腰,理着很短的头发,穿着一身红色中式马褂,脸圆圆的,白里透红,看上去像洋娃娃一般。
本是很可爱的模样,却因为神情木讷僵硬,直直立在平台上,被楼层的红光一照,更显诡异阴森。
他脚下放着一只没点燃的烟花,就那么木讷地看着肖淳,好似在等着什么。
肖淳来不及细想,在平台离开前,跳了上去。
那孩子随着肖淳而移动,无神的眼睛看向肖淳的方向。它并不说话,就如同于顾所言,“彩蛋”只是一个任务道具,不会提供任何线索和消息。
肖淳小心地移开孩子脚下的三明治,然后他坐了下来,平复呼吸。
他想起来一些了。肖淳鼻息粗重,额头冒汗,许久后才睁开眼,看向了“它”。
这是自己大概四、五岁时发生的事:年节,家家户户都很热闹。比自己大三岁的姐姐有场表演活动,全家都去看了,而自己因为前一夜疯得太凶,发烧了,在家里休息。天色渐晚,家人还没回来,趁着照顾自己的阿姨不注意,他一个人拿着烟花跑去了后院,想一边玩一边等家人回来。
他不时地看看后院车库的门,注意着有没有车回来。中途阿姨来找他,他躲在了灌木丛后头,又顺着灌木丛一路躲避,阴差阳错,去了车库下方不用的废弃杂物间。
就在那里,他遇见了早一步返回的妈妈。
听见妈妈的声音,他惊喜地三两步跑了下去,只是还没推开里间的门,就听见了另一个陌生的低沉男声。
两人说的什么,肖淳早记不清了,却能记得自己不知为何生出的紧张。他从门缝偷望进去,看见了那个男人亲吻了妈妈。
肖淳不懂是怎么回事,但一个陌生人对妈妈做出了亲昵的举动,令他天然地感觉到了危险和惊慌。
他像一只胆怯的小兽,生怕被陌生的成年雄兽发现,以致无法挽回的生命危险。他看过很多动物科普,当雄兽占领了地盘,第一时间要做的,就是杀掉幼兽。
他不敢惊动里面的人,偷偷地顺着来路出去了。他茫然地在后院里转圈,惊慌失措,被担忧的阿姨找到,给抱回了楼上。
离开后院时,他还一直看着车库的方向。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烟花落在了杂物间门前。
这之后,没过多久爷爷爸爸叔叔等人就带着姐姐回来了。姐姐拿了奖,戴着小王冠,兴高采烈的跑了上楼,一头冲进自己的卧房,向自己炫耀。
他心里憋得难受,想跟姐姐说,可姐姐一直在说得奖的事、活动的事,他插不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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