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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个夜晚中的水上灯与梦(19)

作者:凯奥斯 时间:2021-09-08 07:17:15 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边缘恋歌 快穿

  我把它们随手搁在空地上,叫秀一和我去洗手,他一声不响地照做。

  “你是自己处理的?”

  “嗯。”秀一心不在焉地回应。“他们也杀了?和你一起的那些人。”

  “没有。他们不敢。”

  “你不害怕?”

  “没什么好怕的,杀鸡、鱼、猪、牛,不都是一样的做法。”

  “你带回来给我们吃的?”

  他迟疑一阵,点了点头。

  “好的,我明白了。”我把毛巾递给他,“谢谢你能想到家里,但是老鼠肉毕竟不安全,从前有过鼠疫横行的时候,我们没必要冒险。”

  “是田鼠。”

  “田里的老鼠。”他被这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动摇,表示对我妥协,放弃猎物。

  我赞许他的做法,和他一起将田鼠找个角落埋起来。

  我们以为是孩童不谙世事的残酷,不是品行的象征,没必要大加斥责以增添孩子的心理负担,忽略了事件的发生必然有其原因与规律。

  第二次是麻雀。

  黄昏时候,一只麻雀不知怎的闯进屋里,跌跌撞撞找不到出口,秀一蹑手蹑脚过去,猛地一扑,把麻雀捉住了。他向良子要了根细细的红绳系在麻雀瘦小的左足,另一端拴在门把处,抓了一小撮大米在它旁边地上。

  我劝告他:“秀一,把它放走吧,麻雀是养不活的。”

  但我知道这孩子有一种固执的秉性,不尝到失败的结果不会放弃。

  麻雀被拴住后果然不吃不喝,小小的身体有多少能量,很快虚弱下来,无论秀一怎样贴心照料,在失去自由的前提下,它的死亡是被预见的必然。

  第三日,休息日,我伏在案前写稿子,撞见秀一拉着红绳,绳子另一头不在麻雀的左脚,而改换在了脖颈。这幼稚的暴君在我的绯樱树上执行了它的绞刑,任麻雀娇小的尸体僵直吊在枝桠。不是说我没有阻止,等我走到他面前,麻雀已死去多时,这出绞刑比起实用倒更偏向仪式。

  秀一不慌不忙,显示出一种惊人的漠不关心。这一回,我无论如何不能忽视放过了。

  我逼视着他,声色俱厉:“你为什么要杀它?”

  “它不吃东西,早晚会死。”

  “你放了它,它就能活下来。”

  秀一自有一套逻辑,“那个时候他就不是我的了,我干嘛关心它能不能活?”

  “这只麻雀不属于你。”

  “从我捉到它,它就是我的了。”

  “那你更应该对它负责。”

  秀一却好像十分不解地叫起来:“负责!叔叔,哪里的话,我从小到大都知道的道理是,如果你有一样东西,对他们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心安理得的,我叫他死他就要死。因为它是我的,这是我的权利!”

  “你错了,这样的规则只适用于物品,对人类、对生命,你不能蛮横地要求他们的一切。”先前的伪装的怒火像沙子里的水迅速漏光(每次总是这样,我真是没有演戏天赋),我的语气回于平淡,“你行使权利得有个前提,不能妨害其他生命。”

  秀一心不甘情不愿地让步,把麻雀放下来,埋在前一事件田鼠的旁边。

  “别告诉谈姨。”他乞求道,扑过来抱住我的腰,把脸埋在我的腹部,一瞬间我脑子里涌出来他扑向迷路的麻雀的姿态。

  “保证没有下一次。”

  “我保证。”他仰起脸,眼角发红,“别赶我走。”

  我拍拍他的头,没有回答。理智告诉我要再生他一阵气。

20、恶童 06

  尽管我提到,秀一对良子怀着特殊的敬畏之情,良子实际上对他没有那么冷淡。先前她被田鼠的事情惊了一跳,心情过去后态度依旧。

  良子会做粗略的手工,偶尔给我做几件内衫,做好做坏,左右在外衣里面,旁人看不见。她说自己笨手笨脚,我看未尽然,她给我的衣物必定针脚细密,合身柔软,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

  秀一来后,她同样给他做起了衣衫,也许对孩子的衣物她较怀信心,先后缝制了几件上衣,而后是一件长大衣。有时她将成熟的大人风格融入进去,做出的东西不伦不类,像缩小的成人制衣,秀一很难为情穿出门去。

  没过太久,良子就摸清了秀一的口味,不吃菠菜与香菜,葱和蒜比较起来是香葱派,秀一爱吃的饭菜被她试探出来,加以发挥,秀一简直被她的料理手艺迷住了。

  很难说良子没有为秀一的推崇自得,即使她一向将谦逊、知耻的品格奉为圭臬。

  对待秀一,良子比我要求高一些。她要他学科内成绩优异,同时多读书增长见闻,结交益友,通过种种渠道了解世界。当确定标准之高时,人会下意识地推定她手腕也十足有力,以保证秀一不会违抗她的指令,事实并非这样。

  有一回,良子给秀一布置了背诵一篇长诗的作业,秀一因其他事务延误了时间,良子没同寻常家长般,为自己的指令没被执行的感到权威受挫、大发雷霆,她仔细地询问他原因,得知是事先约好了帮朋友搬家,就不再追究。

  “你和别人的约定在先,我不怪你,守约是值得重视的品质。但在你既知可能完不成的情况下,怕我发火不敢主动提出延迟,导致超时,这是你的责任。”良子教导道,“少抱侥幸心理,事情很少会按你的理想状态发展。不要再犯了。”

  这是良子的教育方式。她绝少大吼大叫表明自己,强迫所有人聆听,她的道理是天然从她的思想流淌出的,如水到渠成,不夸耀、不盲目,自有其力量。可她又是位如此关怀体贴的女性。

  总之,在良子的照料与教导下,秀一对她的依赖与日俱增。到后来我相信,假如良子突然要秀一唤她“妈妈”,他都会立即同意的。

  一年、两年,在营养得到满足的前提下,秀一迟滞生长的身高飞快升高,他学有余力,并从我和良子这里得到一些知识的传授,一年级上完后,跳过两级,直接上了四年级。到小学结业,秀一已像株小白杨树削瘦颀长,英气勃勃。清秀的脸庞长开,眉毛浓淡适宜,其下的一双眼睛是单睑,眼形舒展而上飞,偏琥珀的眼瞳常常给人温和的印象。在受到挑衅或心中觉得荒谬时,偶尔他会微笑,从眼睛中透露出嘲讽的深意。幼时腼腆怯懦的举止渐渐难觅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似曾相识的从容。

  有时我看到秀一露出的神态会一晃神,觉得似乎在何处见过,尤其是他伏案作业和安静看书时。当我和良子说起时,她忍俊不禁,反问道:“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地答道。

  良子用食指点我的额头,亲昵地笑说:“他是在学你啊。”她没明确说,我分明从她的神情觉察出,她一定在心中骂我。

  “傻和彦。”结婚前良子还经常这样骂道。

  我如梦初醒,才认出那那仿佛是在表示思考、无暇顾及周身事物时会露出的表情。据良子说,那姿态很端正,颇能唬人。她曾经每每在我露出这种表情时,下意识轻手轻脚,小心不打扰我,后来发现我哪怕发呆,或在想另一只袜子跑到哪去时也是这样一副表情后就随意起来。她向我描述过我的样子,为了叫我看见,还特意拍了照片。

  我有轻度的近视,平时尚且无碍,有一副眼镜,只在读书写作时戴上,调整下滑的眼镜时,用右手中指尖扶悬在鼻梁上方的镜架。我静坐读书时,后背放松微躬,脑袋向左稍稍倾斜,遇到写得好的地方会将视线放平,不出声地背诵。这都是良子为我数出来的习惯。

  “你读我好像解密码那么仔细。”我才发觉生活中我竟然有这样多琐碎的细节,难为她一一记住,如数家珍。

  “我比你自己还要知道你。你得小心。”良子说,用一种神秘而威胁的口气。

  “哇,真可怕。”我干巴巴地附和。

  “他差点把你学得一模一样。”

  “那么就是还有破绽?”

  我们并肩走在鼠灰伞面下,雨下得又大又急,晶莹透亮的雨水顺着每根伞骨的尖端向下倾泻,良子脚背的袜子沾湿,我一截裤脚颜色变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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