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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个夜晚中的水上灯与梦(37)

作者:凯奥斯 时间:2021-09-08 07:17:15 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边缘恋歌 快穿

  “没有意义。早晚要忘记的人,没有说的必要,你和谈姨才是我共度一生的人,虽然已经没法完满地实现了。”秀一停下来不走了,回望着来路,“我们走了挺远。”

  “嗯,差不多该回去了。”我们总共走的有差不多四十分钟,再加上返程,对于闲暇散步来说算挺多了。

  秀一关上手电筒,眼前骤然陷入黑暗,“这里没有别人,也足够黑,假如你要下手,现在也是好时机。”

  “别傻了,我到底为什么要杀你?”

  “当然是因为谈姨!”

  “你说自己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我还怎么怪你。”

  “可你我都心知肚明,不论我怎么狡辩,就是我放了蛇!是我让她没法走路,不然活下来的人就是你和她。”

  “她本来早已自我牺牲了的,你还记得么?”我静静地问,“难道只是让她没办法反悔?在那种情势下,你明知道腿上有伤意味着每天都可能有性命之忧。”

  好一阵子秀一不语,我听见他深深的、压抑的呼吸,像一条垂死的老狗,又像竭力压制过控的情感却不得其法,“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我对外人不会投入过多感情,对你和谈姨不一样。”

  “有短暂的一阵,我以为可以得到救赎。”秀一阴郁地说,“随后我的愿景破灭了。一个人的心灵碎裂不比肥皂泡破掉更难。”

  他不再多做说明,该问题就此打住。

  从那天往后,秀一更加懈怠,基本连房间门也不出了。他推脱说最近因久坐导致肩膀和腰部酸痛,不得不暂时中断家务事,我就接过这些杂务,左右不是什么繁重的劳动,抽出些时间扫除、掸尘、洗洗涮涮,这样简单的不耗脑力的事情在做的过程中倒能够帮助我平和下来,我并不反感。

  又过了半个月,秀一说因为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味觉迟钝尝不出味道,害怕自己做的东西叫我不满意,于是炊事工作也移交到我手上,我体恤他情绪不佳,同样按照他的心意来了。至此秀一就没了要做的事务,我按时叫他吃饭,除此之外的时候他只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他在写东西。

  我一直放纵他自由,直到他连饭也不愿意出来吃,而在门上贴了纸条,让我把碗碟放在他紧闭的门前。我敲开他的门,告诉他不能再退缩下去,几乎我一敲门,秀一就立即从里面打开了,仿佛一直躲在门后等待我的反应,即使受到教训脸上还犹带惊喜,“我还以为你不会敲门。”

  我微微侧头,“出来吃饭。”

  他听话地答应着,吃掉我给他准备的所有东西,全程了无拘束地讲东讲西,看起来心情着实不坏,吃完了自动把餐具摞在一起要去洗刷,我见他是难得高兴,让他放着我自己清理,可我的关心反而使他勃然变色——“你在生我的气?怪我这么久没好好做事。”

  “不是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跟你置气。你最近既然不舒服就歇着吧,我一个人也能做好。”

  秀一冷笑,“我知道你一个人能做好。反正我无关紧要,你没有我反而更自在!”

  我足够体贴,不知道他又搭错了哪根神经,皱着眉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无关紧要,不要胡思乱想,给自己找麻烦。”

  秀一像气急了,不仅气,而且伤透了心,胡嚷着一些埋怨我没有心肝之类的废话,我一概不理,径自把餐具洗净后放置原处,然后打了肥皂洗手,秀一忽又从背后环住我的腰,将脸贴在我背上,“为什么你不能多需要我一点?你明明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甚至为你杀人。”

  “我没什么需要你做的。杀人就更不必。”我取下挂在一旁墙壁上的干燥毛巾,一边擦手一边说,“你要是不耐烦陪我,就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你这样的年轻人确实不能总在家里干琐碎活儿,以后家务不需要你操心。我说真的,去发现自己的兴趣,你谈姨总说的,你得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这很重要。”

  我挣开他环着的手臂,转过身去,秀一不闪不避,面无表情地和我对视,咬牙切齿挤出字词:“你简直,就是,一块石头!”然后他走开了,留我站在原地,困惑地扬起眉头。

  两天后的下午,秀一再度主动敲响书房的门,把一沓稿纸胡乱塞进我手中,“读吧,这是你想要的答案。”他死气沉沉地说。

  屋外忽然传来打雷的声音,这是今天春天的第一声春雷,随即雨洋洋洒洒地落下。

39、恶童 25(上)

  骤雨初缓。

  狂风和暴雨陡然收势,化成沾地无声的细雨,天光仍然昏黄。

  秀一给我的稿纸不太多,他是以写信般的方式展开的,笔迹很工整,几乎没有修改过,要么是一气呵成,就篇幅来说不太容易,要么是认真誊写过。

  我翻过空白的第一、二页,字迹从第三页开始。“亲爱的叔叔,”他写道,“日安。我终究是明白了你是不怎么在乎我的。你反复地向我要一个答案,就算我表现得如此为难,并且坦言是为了保护你,你对我的阻拦却不屑一顾,你不要我的保护和照顾,对我抛给你的难题悉数收取、不闻不问,不对我生气或者加以索取,像我无数次哀求你的那样。那么好吧,我给你想知道的一切问题的答案,包括可能你不感兴趣的我的人生履历、我敏感燥怒而易妒的坏脾气,为你解释事情的始末。假如你在阅读这封信时受到任何伤害,不要说我没有阻止过,我此刻是极其乐意看到你深受创伤的模样,我相信假如我能亲眼目睹,那将会使我同时心碎欲裂和欣喜若狂。

  为减少读信的障碍,我决定就按照时间顺序从头说起,那又不可免俗地归结到我的家庭和童年。如果我说我不是彻头彻尾坏人,在你看来恐怕又是一桩狡辩吧。一旦接触到那边的世界,和美单调的生活就是玻璃窗外的存在了。就像漩涡形成于两股相异力量的纠结缠绕中,当你处于漩涡的中心,你自身可以尽量保持不动,可总有些干枯细枝、鱼虾、腐烂的垃圾这样零碎的玩意儿被卷裹进来,而漩涡越转越大、越转越急,所有置身其中的东西就再也不能脱身,除非有第三股外来的力量介入,打破原本矛盾平衡的局面。

  上天没给我选择,让我一出生就活在漩涡中,世界是一大滩冒着毒气的致命沼泽,他人即是地狱。

  我称作父母亲的一对男女开烟霞馆,不大不小的一家馆子,昏暗简陋,见不得光,其中偏僻角落里的几间房留作自家用,吃住都在里面。在童年的印象里,我像是永远记不清那家馆子的全貌,只记得一个套一个的走廊,有的走廊两边摆上床,没钱的人挤在一张床,横七竖八地吞吐烟雾,弄的整个走廊都是呛人的烟气;有的走廊没放床,而在墙壁上开了一扇扇门,每一扇都是紧闭着的,时不时我能从里头听见漏出男人和女人的叫声。

  我把它命名为田鼠洞。

  错综复杂的通道,大洞小洞的嵌套,馆子和田鼠的洞穴很有相似之处,都不能被人发现。在令人憋闷的、黑黢黢的地下,它们建家筑室、怡然自得,人人都认为它们肮脏卑微,但你若捣毁它们的构造的洞,就会发现它们可能已经不声不响地偷走了几十斤粮食。

  没人对我说,但我知道大烟的瘾可以描述成一种瘦弱的、纤细的藤蔓,它咬附在你的骨头上,吸食血肉精气,让你一天比一天瘦弱。你瘦得皮包骨头,眼珠浑浊,它们不会罢休,这自私自利的、贪婪的藤蔓从你的虚弱汲取壮大、并且实体化,你以为日益贫瘦的身体上浮现的不过是青色的血管脉络,但那是瘾,藤蔓从骨头疯长,从里头顶住了皮肉,等待破出。有些瘾,就是要你死。

  在这样的过程中,死亡是常态,我见得过多,直到觉得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们不避讳我,死去的人用草席匆匆一卷,抬着运去胡乱埋了,懒得埋了,扔进河里充作是溺水淹死的,来馆子的人没有显贵,命也低贱,不会有人为他们溯根结底追究死因。对那时的我唯一不懂的一点是门后传出的声音,而这唯一的一点在某个月夜我对父母房间的窥探中也失却了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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