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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万两(114)

作者:司马拆迁 时间:2021-10-09 04:44:01 标签:江湖武林 朝堂之上 年下

  他转头见萧尚醴面如雪色,乐逾所言……明明什么也不曾忘记,他竟没有忘……一件事也没有忘!萧尚醴思及此,心中痛恨,所以方才一直无话。殷无效看向萧尚醴,笑道:“萧陛下这几日下来,也是做得一场好戏。”

  乐逾见顾三之前那夜,乐逾对他说“你入睡时我抱着你,你做梦我就入你梦中”,如有所指,其后萧尚醴模糊睡着,却在梦中见乐逾对他说:“明日将有大变,不管出什么事,信我。”

  乐逾那样爱他惜他,又怎么会毫不提点,就服毒诈死。他的逾郎怎么会忍心诛他的心。萧尚醴面色仍如冰雪,却骤然一笑,知晓乐逾并未失忆,记得自己对他做了什么,心如死灰,仍旧容色冶艳,仪态端然,声音虽还略哑,却已经不嘶涩,轻飘飘道:“若不是怕他不喜欢,再顺势杀上一批人,就更逼真了。”

  殷无效笑道:“萧陛下与我同样被蒙在鼓里多时,我却更同情萧陛下,乐岛主对萧陛下的深情,也可能是为这搜神计做的戏。”

  萧尚醴神色一变,殷无效说中他的心病,他怕乐逾对他的深情是因为他美貌,因为有情蛊,已经让他备受折磨,如今又添一项搜神计。殷无效的用心昭然若揭,萧尚醴心中烦乱,想着乐逾,更厌恶殷无效,柔声道:“寡人从没不信过他,也从没信过你。”

  他只信能被他掌握的人,殷无效无所求,唯有一条半真半假的“钟情顾三公子”,到头来此地无银一句“万般错都在我”,反倒把顾三推出去。

  殷无效道:“敢问一句,诸位想如何处置我?”

  顾三与殷无效毕竟一场相交,还曾为他所谓的倾心左右为难,此时移目不言,藤衣握住他的手。乐逾面容被灯火照亮,浓眉一抬,肆意道:“无非借殷兄人头一用。尸首归还北汉,乐某手上有舒国师两位高徒性命,想来宗师应该会赐战。”

  殷无效这才讶然,神情却是说不出的畅快,竟大笑道:“你要挑战宗师?”全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乐逾越发狂放道:“有何不可。”

  世人以为宗师是神仙,只能跪拜,他却要约战宗师。殷无效深深看他一眼,笑声难遏,无人敢上前打扰。这空谷幽兰一般的美男子犹如数十年没有开怀动意过,直笑至眼角有一星半点闪烁泪痕。之后却一转身,看向乐逾,目光幽深,道:“你们至今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能诱出我来全凭侥幸。也罢。”他扬起颈,颈项如一只仰首的鸿雁,手向后脑摸去,捏住什么,盯着乐逾笑道:“我等你。”

  ——猛地一拔,整个人如一只布袋砰然倒地,灯下那张脸庞仍莹白如酥脂,高额挺鼻之间却裂开一道血痕,一直裂到天灵盖,又裂到脑后扎针处,犹如从头顶被剥下皮。他手中滑落一根长针,半根针上红白交杂,是血浆脑髓。天灵盖中钻出一只小虫,顺着裂痕几爪并用爬到鼻骨上,不多时就淹在黑血里死了。

  垂拱司之人唯恐有异,早已团团护住萧尚醴。乐逾俯身查看,顾三也分开诸人,在藤衣搀扶下上前,只是见这一幕,不由闭眼。玉兰一般柔婉丰盈,又有白玉为骨架的美男子顷刻间变成残破皮囊。藤衣却面不改色,径直对乐逾道:“乐岛主看来,是尸虫?”

  乐逾道:“你我只看得出是尸虫。”藤衣蹙眉,向垂拱司手下说了一句,那人自腰间抽出兵刃,藤衣将那虫子一挑勾在刃上,用一条手帕托住,送到顾三眼前,顾三这才睁眼看过,脸色略白,沉吟道:“有三、四年了。”

  尸虫入体,以脑髓为食,人就已经是活死人,不由自主,只能做人傀儡,说操控他的人想说的话,做操控他的人想做的事。乐逾双眉紧锁,想起昔日嘉陵江上一战,莫冶潜那几名傀儡婢。他操控傀儡之术只得皮毛,自是远远不及他与殷无效共同的师尊——那位北汉宗师舒国师。

  顾三不知是触景伤情还是稍有安慰,低低道:“原来他已经死了。”那个与他当年一场相识的人不是一开始就心怀鬼胎,而是……终究敌不过世间翻云覆雨手,三、四年前就死去。乐逾道:“难怪。”更夜园一役之前,殷无效留给他一封遗书。推算尸虫入体,他成为傀儡的时日,那封遗书是殷无效真正在与他诀别。真正的殷无效死时留下过线索,当时却无人留意,仍是让那个终日含笑与世无争的美男子悄无声息地死去,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而万里之外,北汉都城昆城外,国师修行之所名为天阙,天阙第九层已在云中,高不可攀,奇寒刺骨。第九层露台之上,放置一架机关铜鹤,鹤背可容三人同乘,深夜时分,铜鹤羽翼上已满是白霜,它犹如活生生的鹤一般自发地打开翅膀抖干。

  露台内帘幕厚重,地面铺设厚毯,没有一丝的风,香炉里细细白烟丝丝缕缕上升,忽然之间,烛焰平稳的尸虫灯熄灭,灯灭则虫死。在灯旁圆台上盘膝静坐的仙人醒来,犹如自梦中回归现世,自顾自身,长发及腰,衣衫宽大,他目光几变,唇角露出笑意,伸出手来,一柄鱼皮为鞘,细密鳞片闪耀银白光芒的剑被内力驱使,自高处飞入他掌中。

  天阙骤然灯火通明,铜鹤展翅被许多都城中的北汉人见到,那只铜鹤单腿而立,如同入眠时国师就在闭关,而展开双翅,仰颈欲鸣,则是宗师出关,神仙临凡之兆。深夜之中,见者皆面露喜色,癫狂之人更通宵顶礼膜拜。更有信使往北汉宫中通报,北汉王斋戒沐浴,又令宫中鸣钟点烛,以香花铺洒神道,拜迎国师。

  楚宫内,盟鸥馆外,仍是险要处都有护卫把守,手中火把熊熊燃烧,馆内几人却都一时不说话,火光穿窗透户映在他们脸上,唯有殷无效的尸体还在流血。

  良久,顾三道:“你真的要约战宗师?”事情至此,北汉国师已经用殷无效之死向他们展示宗师能做到怎样的地步。

  殷无效身边人都是春雨阁顾三公子、蓬莱岛主这样的人物,可殷无效从来不曾暗示求援过。或许在他看来,任何人在他师尊面前都不堪一击,向别人求援只会将旁人拉下水。只是他在独自一人等死,甚至比等死更惨,等着尸虫在体内生长,自己变成一具傀儡时,沉默中该是多绝望。

  此夜之前,顾三认为乐逾有一两分可能在与宗师之战中活下来。经过这一夜,那一两分也荡然无存,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无力。他们都是凡人,凡人若想挑战神仙,结局只有丧命与绝望。

  乐逾转头看他道:“若你是我,你战不战?”

  这一问入耳,依稀有十余年前,酒酣耳热秉烛夜谈时的影子浮现眼前。顾三只觉眼热,他眼睛本就不好,此时更是看不清,迷蒙中对上乐逾面容,不再是英伟的男人,而是将他看作昔年把臂同游,神采飞扬的少年,又好像自己也还是气愤江湖人自视甚高,视庸庸碌碌的世人为蝼蚁的少年,顾三模糊笑道:“我若是你,我当然战!”

  ——纵是天上神仙,也不能入这人间为所欲为!昔日定下搜神之约,言犹在耳,又怎么能在此时退却。

  萧尚醴见乐逾神情,心知再说无用。在众人面前,他是大楚天子,叫不出一句“逾郎”。他迈步上前,顾三也退后,前倾身体行礼。萧尚醴双唇微动,出不了声,镇静道:“乐岛主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还是你其实……根本没有忘记过?”

  乐逾道:“我曾说过海棠适宜灯下看,萧陛下比海棠更宜灯下看,我就在那一夜想起。”

  那是他反问乐逾,谁是夫谁是妻,乐逾抱他在怀直到天明那一夜。那是他在乐逾失忆后第一次告诉他,自己乳名“幼狸”,又在他肩头狠狠咬下一块肉那一夜。

  乐逾向他面前走去,只有一步之遥,道:“把颀颀还给我。”萧尚醴侧过脸去,令人捧剑上来。乐逾拔剑出鞘,竟手掌握住剑锋,挽袖露出手臂上九星钉,在臂上划出十字,把那两枚九星钉用剑尖挑出。

  叮地一声,长钉落地,滚出血痕。九星钉刺入体内手法各不相同,乐逾数日之间只能想到强取其中三枚的方法。但服下“徒劳”解药,七枚九星钉又去了三枚,内力恢复十之三四,有颀颀在手,无论是谁,他都有一搏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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