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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万两(51)

作者:司马拆迁 时间:2021-10-09 04:44:01 标签:江湖武林 朝堂之上 年下

  乐游原曾辅佐周天子君临天下,故有沧浪侯或乐君侯之称,乐氏《正趣经》也是他死前所创。便连乐逾如约许闻人照花一观的《蓬莱小札》都由他而始。那《蓬莱小札》根本不是一本札记,而是一间分门别类的案卷库,自乐游原起,每一位乐家先祖都会将一世所见值得一记之事记下。因人而异,有人一生篇幅不过七页纸,有人三年便费纸十斤。

  乐逾只觉列祖列宗各具趣味,便连那位先祖也是个妙人。然而蓬莱岛外却有这样的传言:

  ——乐游原不是世间之人,他并非死在三百余年前,而是抵达武学巅峰,堪破天机,飞升而去,寿千余年。将长生术留传后人,后人虽不能破解其中所藏秘密,却能凭《正趣经》凌驾世人之上。

  殷无效对他提起先祖绝非偶然,自他出岛以来——更早——自他首次离蓬莱岛历练,种上情蛊起——情蛊,情劫,天选大宗师,天选之帝——种种因果结成一局棋,蓬莱岛,春雨阁,皇子,公主,小宗师,宗师,皆是这局里的棋子。人人在争,争的是什么?还不是被虚无缥缈的天意拨弄。

  我要破此局,他额上渗出汗水,汗水越渗越多,竟在这密不透风的密室内汗湿重衣,胸膛上包扎的布带都被汗水染出血迹。

  昔日在蓬莱小札室内所阅所读一一闪现,他紧闭双眼,那些文字如印在他额头面颊上,眼睑震颤,他对乐游原的札记最是熟稔:狂以成名为竖子,达能退步即神仙。须知楚汉寻常事,我欲吹笙鹤背眠——达能退步即神仙,达而退步,真能晋身神仙?

  《正趣经》的真意是达而退——他却不想退——他要进,如何破局,以力破局,世间岂有事物是“力”不能破!只要掌握至高无上的力——

  乐逾道:“若是《正趣经》阻我成宗师,我便连《正趣经》一同舍弃。”此言一出,他体内正趣经真气骤然停止运转,倒行逆施,崩散冲撞,又与《啮雪心法》真气运转的路径结合,反向运行,越行越快,整个人泛出淡淡青色。

  猛地喷出一口血,火烛皆灭,血雾染污膝上颀颀剑,经脉之中真气却是前所未有的通畅充盈,他如同突破一堵无形气墙,头痛如针扎。

  一股强风无形无影地围绕着他呼啸起来,在他膝上颀颀震动不止,如闻召唤,剑尖一下下直欲抬起,风声越大,越听他低沉笑声,道:“我必成宗师之道。……无上大道,舍我其谁?”

第36章

  一个月后,淛州。

  室外瓢泼大雨,官署里数十只蜡烛高照,烛泪与杯中酒一色,酒香醉人,正在大开宴席。一间厅堂内,两队舞姬翩翩起舞,扬袖踏足,却是一曲踏歌。

  她们手挽着手,水袖宛如一道道轻烟,舞到满面晕红,脸上的脂粉更显柔腻。可这两队舞姬的姿色加起来,都不及为首高坐的一个华服少年。他额上一条二指宽的绫带,如抹额一般,面前的酒一滴未动,陪宴的其他官员战战兢兢,他在这深夜之中却容光极盛,美艳得令人胆寒。

  静城王明日便将离去,二十余日来卓有政绩——寿山王最初还为此几番嫉恨发怒,后来便再顾不上。他多年以来一直暗查生母和妃之死,终于在这几日得到其中秘闻。那惊天秘闻却使他失魂落魄,惊醒哭号。

  淛州官员十分忌惮静城王,一个从吏在厅外急得乱转,道:“江晚尘怎么还不来!”所谓“鸾步无仙侣,舞袖动梁尘”,官妓中一南一北的两个得意人物,便是锦京更夜园的聂飞鸾与江北出尘轩的江晚尘。

  这二人皆以舞技闻名,聂飞鸾成名已久,似有退隐之意,这三年来鲜少再登高一舞,江晚尘却是风头正盛,大有人有意将她献给静城王。

  又过一巡光景,才有一个女声道:“来得迟了,斗胆求静城王殿下饶恕小女这一遭。”语罢抬起头来,素衣水袖,却是顾盼生春。萧尚醴面色不动道:“你也是来献舞?”旁的舞姬已花容失色,江晚尘自十五岁舞技初成以来何曾被这样轻视过。她却不卑不亢,道:“小女子不跳舞,又能干什么呢?”

  萧尚醴道:“你若跳‘踏歌’,本王已看得腻了。”她嫣然一笑,缓缓站起身道:“难怪殿下看腻——旁人跳的,算什么踏歌?”

  所谓踏歌,自当是舞姬成队,连袂而歌,正所谓“连袂踏歌从此去,风吹香去逐人归”,她却是独舞。舞曲初动,她抛出水云一般的舞袖,回旋之时,便如有云雾自她裙底升起,送她至天上云端高蹈周游,振袖倾鬟,灿笑仰首时如春日水畔丽人多,低颌蹙眉时又如广寒宫中风露重。

  这宴厅之内侍立四十余名静城王带来的佩刀侍卫,江晚尘便在重重把守下歌舞。聂飞鸾之舞绝妙之处在柔,只视歌舞乐器为技艺;她之舞过人之处却是一个“逸”字,在这飘扬超逸之中融入她的心神。莫说守卫环侍,就是一步一刀光也要舞下去。

  舞到尽头,纵是萧尚醴也为她失神一刹那。斯人一舞,为何无人相伴?这宛转一舞,天下间又有谁能相伴?

  她垂袖跪倒,香汗微微,萧尚醴道:“本王先去更衣。”淛州官员面露喜色,道是静城王对这善舞娇娘动念,纷纷恭送,江晚尘得了眼色,悄然跟出。

  萧尚醴只令人端来铜盆净手,她自侍女手中取来丝帕,双手奉上,萧尚醴道:“江娘子可是有求于本王?”江晚尘恭顺道:“小女子只求殿下带小女子上京。”

  萧尚醴道:“哦?”她双眸闪动,哭泣道:“殿下可听闻过‘锦绣盟商会’?锦绣盟盟主侯庸富可敌国,在淛州与春雨阁主人并称‘侯半城,顾半城’。他贪图美色,对小女子苦苦相逼,小女子不愿屈从,别无下策!”

  萧尚醴俯视她,道:“可是本王听闻,那侯庸对你千依百顺,毕恭毕敬,便连你的出尘轩都是他为你所建。”江晚尘肩头一僵,不再垂泪,道:“果然瞒不过殿下。”她轻声道:“小女子如此舞技,莫非就只值得陪伴区区商贾,不应到都城中谋一个前程么?”

  萧尚醴道:“锦京有能镜上起舞的聂飞鸾,你不见得比她高明多少。”江晚尘拂去耳边散发,露出一张不过十六、七的脸,笑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昔日名动天下的聂娘子已过双十年华。在欢场之中,就算人老珠黄。”

  萧尚醴看她,口如樱桃,素衣薄袖,却汲汲名利,唇角微微一动。这不可称笑的一笑却令她愣怔,竟生出自愧不如,只觉天下间有男人有这样的丽容,一旦见过,她再不敢自夸颜色。萧尚醴缓缓道:“好,本王带你走。今夜你有幸先看一场好戏。”

  半晌,一个侍卫入内,附耳萧尚醴,回禀道:“李老先生已至。”萧尚醴挥手命他退下,从容回席。

  江晚尘侍奉在他身侧,偷眼看去,不由疑惑。厅中多列一席,端坐着一个仪表端严,银发苍苍的老者。并无官袍,只穿家常衣服,想必是已睡下却被静城王侍卫传召赴宴。

  他拄一根瘿结长杖,发髻间一根质朴无华的木簪,其形如笔,簪尾又如刀柄。古人插笔于冠,他这一簪颇有古风。此老便是江北大儒李壑,号荆公,一生不曾出仕,却是儒生领袖。

  萧尚醴道:“深夜相邀,打扰荆公好眠。”李壑沉声道:“静城王殿下相邀,想必是有要事。”萧尚醴道:“确是如此。”他平淡道:“小王来此一个月,惭愧,尚不能救一方百姓于水火。”

  李壑闻言黯然,道:“冰冻三尺,也非一日之寒。”扫过满堂官袍,隐怒道:“若是静城王殿下做了这许多都要心怀愧疚,尸位素餐,鱼肉百姓之人岂不都该今夜暴死?”

  萧尚醴颔首道:“那便如此。”厅内诸人都被李壑方才那席掷地有声的话弄得坐立不安,并没听清他这句,更不明白他话中意思,一个个呆若木鸡。却见萧尚醴端起他还没动过的酒杯,那只灯下如羊脂的手一松,酒杯轻飘飘落地,四分五裂。

  众人背后一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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