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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生子(156)

作者:福蝶 时间:2021-11-22 10:54:17 标签:强强 竹马竹马

  王渠微一沉吟,拧眉道:“傅御不当人子。”

  宋凌心下一动,有戏。

  “但是,”王渠做一副左右为难模样:“尊师义举,老夫钦佩不已。尊师田法老夫当初曾听说过,可是取田为公?”

  宋凌点头,“老先生所言不差,正是。”

  王渠苦着张脸,走到池塘边扶栏眺望,望高了看是连绵不绝吞云吐雾的小连山脉,往下处看是水道纵横青瓦白墙水乡人家,王渠大手一挥,“我王家延存千载,散落各处的族人何止万数,而田地又何止万顷,若是将田产交归于朝廷,便是老夫同意,余下族人处也无法交代,老夫有心襄助,奈何身为一族之长,怎能做那独夫?”

  宋凌走到王渠身侧与他一同眺望碧波起伏,笑道:“老先生这话却多虑了,”目光巡梭一全,指着飘飘插在水面上的细长竹叶道:“这叶落得好,不偏不倚。”

  不支持,不反对,王渠会意,这是要他当个哑巴人,他心中稍一盘眼里闪过精明弧光又道:“但将来若田法当真施行,老夫一大家子族人,皆是体弱纤微,‘蒲柳之姿,望秋先零’。一不能侍弄田地,二又不肯行商贾之道,只会吟诗作对,将来真不知该如何过活。”

  这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宋凌心中冷哼,面上笑吟吟道:“这也好办,来日田法大兴,凡王氏名下田产虽名义上交还朝廷,但实际上仍由王氏自行处置。”

  “哈哈哈哈小友颇有乃师风范,果真名师高徒,老朽这厢谢过。”王渠变脸的本事堪称一绝,苦着的一张脸旋即笑开了。

  此事谈妥,宋凌扶着王渠回到竹亭再对弈数局,此间王渠礼尚往来说道:“劳小友特意知会老朽,小友这般高义,老朽却不能看着小友受陛下苛责,这走私食盐一事老朽恰好有些眉目,如今那贼首正关在我王家,老朽归京时提了他去交差罢。”

  什么贼首,怕不是你家小厮。

  二人相视一笑互敬粗茶。

  天色近暮才叙别话,王渠亲自将宋凌送至二门外,同羽已套了车等在门外,这时王渠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方油纸递给宋凌,颇为怜悯的看着他,说道:“小友保重些身子。”

  宋凌一时不解,骡车行出一里多地,宋凌点了盏油封,取出油纸凑上前察看,灯火昏暗,纸上封了层猪油封,内里字符隔着油封被灯火晕染开像纠结盘曲的黑色蠕虫。宋凌心中莫来由得升起股惧涩之感,他抬手揉了揉阳穴,又蓦的想起王渠分别时看他的眼神。

  ——什么意思?

  晃了晃将杂念驱散,宋凌翻来覆去监察油纸,这纸他识的,民间有俗称——千里哨。急行千里不卷不折,雨淋风吹全不怕。是用来传送重要消息的特制纸张,五言与同羽曾多次用这种纸向他送信。

  将油纸一端凑单火舌上略烧一烧,端点油封化了露出内里印有暗纹的浅黄纸张。

  略晾片刻,宋凌撕下油封,翻面一看。

  共两行墨字——

  罗氏全族皆亡

  凌移安乐门下

  天边炸了声春雷,眼见的要落下雨来,王矩打着把油纸伞走到岸边,冲蹲在屋檐下的人说道:“回吧,那人不会来了。”

  雨水打得伞面哒哒作响,罗锦年听得心里烦,捡了枝小木棍有一下没一下的捅屋檐下雨水越聚越多的水坑,他骨嘟着嘴反驳:“我没在等他。”

  王矩叹了口气,见罗锦年半边肩膀被雨水打湿透,持伞往那边倾了轻,顺着罗锦年看的方向望去,稍远些有一青石拱桥横跨两岸,此时雨落得大了,雨珠打在桥石上又散开化成更小的水雾往上翻涌,再远些便是隐在朦胧雨色中的小连山脉。

  被王矩挡住了视线,罗锦年从鼻腔里哼出道气声,手中目棍一砸扬起雨花点点全撒在王矩袍子上,“都说了我没在等谁。”

  “那你在做什么?”王矩侧了侧让开,其实小景不说他也知道,准在等谢陌,还算短命鬼有些良心,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没打算祸害旁人。

  “我在看雨,”罗锦年摆出副认真看雨的模样,还学着张秀才扯了几句诗,“清明时节雨纷纷,客舍青青柳色新,巴山夜雨涨秋池……”

  王矩嘴角略微抽动,登时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心里咒骂,有辱斯文的臭小子羞于与之为伍。

  画舫还停在水面上,小栓子带了斗笠穿着蓑衣坐在船头钓鱼,不时往岸边张望,见王矩一个人回来了,丢下鱼竿问道:“景哥哥还不来吗,我们该走了。”

  王矩弯腰替小栓子正了下斗笠,“他在等人。”

  “等什么人?”

  “陌路人。”

  该来的人不来,不该来的人倒来得勤快!罗锦年心里各般滋味翻涌,期待又茫然,失落又羞恼,眼眶憋得通红,他发了狠的想:谢陌你要是敢骗我,那我,那我……他脑中滚过许多狠戾的法子,千刀万剐,抽经扒皮,再不抽上几十鞭子,但只要一想到谢陌那双银月牙儿似的眼,又统统泄了气。

  你若敢骗我,那日后我就再不同你说话。

  罗锦年从未想过,今日一别很可能江湖路远,一别两宽此后再无相见之日,他像个孩子,总是将想要的视作已有的,他想所思所念之人即刻出现,他又想哪怕今日见不到日后总有再见之机。

  但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哪能事事顺他心意,

  昨夜别时谢陌曾告诉他,明日酉时,清水街边,不见不散。

  忽的,笼在雨幕中的石桥上多了道人影,撑着把月牙白的龙骨伞,穿着同色月牙夹纱锦袍,隐没于水天一色间。

  宋凌执伞的指节白得发青,伞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呻吟,他凝视着罗锦年略显虚幻的身影。

  一个人在同一空间同一时间只能存在于一个地方,但他此时却违背常理被劈成两半,一半站在桥上冷静又留恋的凝望自己生命中最重要之人——兄长,爱人,亲情与爱情尽系于一人之身,那人一言一行都牵他神动他思。

  另一半照出他心中所有阴暗,正在咆哮不停——他才是罗府真正血脉,凭什么一切要你背负!上去告诉他,告诉他!他叫罗锦年!告诉他,他的父亲罗青山死了,他的母亲田婉也死了,他罗家上上下下无一幸免,去告诉他啊!你快死了,宋凌你难道想死时也孤零一人吗?你不想他陪你走一程吗?

  宋凌收了伞,磅礴大雨将他浇了个通透,雨珠汇聚在睫羽上又不堪重负的滚下,他抬起手细细描摹罗锦年身影,将道道心魔封存入心,前路血雨腥风,孽海滔天。夜里孤枕难眠时将心魔翻出数着往日泪与笑,想来也能熬。

  宋凌无声做着口型,

  岁安,我此去上京再做不成人,誓化孽蛟翻云起浪,你走罢,我放过你,罗家也放过你。

  骤雨将歇,天已黑透,残存雨珠从屋檐上落下打在罗锦年鼻尖,似在嘲笑他的愚蠢。罗锦年憋了满肚子气,咬着牙往画舫上走,心里全是被耍弄的憋闷,好啊,想他景将军纵横柳州,今天居然被人给耍了!

  王矩从舱里探了个头,看见罗锦年两条眉毛拧在了一起,脸色臭得像雷公,心中暗喜不已,臭小子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端了盅鱼汤乐颠颠凑上看戏,“没来罢?我就说他不靠谱,耍着你玩儿哩,也就你这初出茅庐的傻小子才上风月场的当,啧啧,还是个男的……”

  罗锦年现在就是个会喘气的活手雷,王矩还不怕死的撩拨他,顿时彻底走火炸上天,撸了袖子冲王矩扑来。

  忽然一道稚嫩童音打断了罗锦年动作,“敢问……敢问,你们这里……里可是有位景公子?”

  罗锦年猛的转身,只见岸边有架乌蓬小船靠了过来,船头站了位小童子,手里一张纸被他攥得皱巴巴,小童怯生生的不敢看他们。

  “我是,”罗锦年下腰将小童捞了来,死寂心开始重新跳动,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谢陌不敢骗他。

  “有位公子叫我送信给你,”小童扒着罗锦年不放手。

  罗锦年急不可耐的抢过他攥着的纸张,抖开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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