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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生子(160)

作者:福蝶 时间:2021-11-22 10:54:17 标签:强强 竹马竹马

  “给我们兄弟看看,别又是来招安的,没得惹王爷来气,我们兄弟也跟着遭罪。”其中伸过手向小栓子要了帖子去看。

  但他们斗大个字不认半个,拿着帖子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又递还给小栓子,“这纸还怪香的。”

  小栓子凑到鼻尖轻嗅,确实香,像竹子又像桂花,他啧啧称奇心想,莫不是纸里还夹了花?

  巡逻要务不可久久耽搁,小栓子没多留,给腰上拴上绳子过了索道,又爬过鸟道,一番周折终于到了理事堂。

  理事堂是间敞亮大屋,屋外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屋内除了案台别的一概不放,主位放置一张大案,下头两侧分放六张,总计十三之数。

  还没进理事堂,隔几步远便听见“噼啪噼啪”的算盘声像在打小鼓,栓子吞了口唾沫,视线在大开的几扇大窗上停留,心里胡思乱想,还是给景哥哥说说,让他派人来把窗封上了,真怕先生们哪天被堆成小山的事务逼得跳了窗。

  他往大门一站,日光被遮挡,屋内暗了一度,珠算声住了,瞬间十三道目光齐刷刷盯在他身上。王矩从案台里拔起头,他面颊消瘦,眼底还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整个人像被妖精吸干了精气。

  栓子被他看得发怵,连忙上前高举帖子,一段话说得不带换气:“今早来了个人,约莫二十年岁,他说要见我们义客的主事人,我见他气量不凡不敢怠慢便想好言将他劝走,说,‘郎君且先回,我们这儿不见外人。’谁知他给了我张拜贴,让我把这帖子给姓王的主事人,其他不要我管。”

  王矩勉强从混沌账册里提起神,将毛笔往头上一别,走到栓子身边接过帖子翻看,心说,有点意思,他们义客行事低调,哪怕是景小子也被他按着不能出去显摆,他自己更是从不在外人跟前露面,这小子从何得知有位主事姓王?还指名要见他,奇事奇事。

  启贴扫过,王矩脸色瞬间僵住,他思量片刻沉声道:“请上来。”

  栓子走后,他在屋内踱步两圈,向其余人挥手道:“你们也走,今日早收工。”

  众人拱手,喜出望外道:“谢过王师。”

  王矩取下头上毛笔在贴上圈了个王字,暗自沉吟道,走江东的关系来,想必对我等底细一清二楚,不论来意为何都得好生招待。

  外间对柳匪最大的不解,一窝子匪贼怎恁的有钱,养兵又养民,桩桩件件都费钱如流水,偏偏柳匪半点不见弹尽粮绝,反而将日子过得有声有色,那么问题来了——银子哪儿来的?

  其中玄妙,知者甚少,王矩恰是一个。

  这要追溯到三年前江东行,小景图一时新鲜到了江东早将寻宝的事抛到天边,而他闲来无事便带着地图往小连山上找了找,他寻思着田将军总不可能特意弄张假地图哄人玩笑。

  这一找可不得了,他顺着地图在小连山一处人迹罕至的山沟内发现了一大片未经发觉的盐池,这哪是盐,这是数不清的银子!

  王矩心下活络,他本族是王家,深知在江东想背过王家开采盐池根本不可能,因此他私下联系上王家表明身份,他们需要银子,王家需要兵。

  双方当下看对了眼,定下合作协议,王家帮着开采盐池,利益四六分,王家四他们六。

  可以说,义客能发展到如今规模,离不开王家鼎力相助。

  天下谁能想到,诗书传家钟鼎千年的江东王氏居然和匪首勾勾搭搭,私下里暧昧不清。

  吊上茶等了个把时辰,栓子领了人上来。

  “王师,我把人带来了。”

  王矩抬眼一看,视线捕捉到来人的瞬间顿时愣住,失声道:“竟然是你!”

  山上唯一的六层小楼,楼顶搭了张戏台子,上面咿咿呀呀敲锣又打鼓,小旦起了嗓,悲音哀转久绝。

  台下听客只一位。

  罗锦年歪在圈椅上怔怔盯着戏台子出神,他像是转了性子,不爱绯红与鹅黄这些鲜艳的颜色反而穿了身莹白锦缎袍子,圆润的杏眼耷拉着再不复明媚。

  他生性热烈,爱惨了热闹,十二生肖里容不下他,天生孔雀属,但现如今热闹却像被水膜封着,透出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

  女使轻轻推开门,走到他身旁连唤了好几声,“郎君,郎君!”

  罗锦年回了神,眼里点了盏昏黄的灯,拂手让戏子退下,转向女使沉沉的盯着她看。

  女使取出放在袖中的画轴,指着画中人道:“郎君,他来了。”

  “竟然是你!”见到王矩的瞬间,宋凌心中的惊讶并不比他少,他脑子转得极快,既然王矩在此,那罗锦年呢?难道说……

  宋凌瞳孔微震,拱手道:“老先生,晚生长话短说,想必您是极不愿见到我的,晚生亦不想。今日贸然登门事先并不知竟是贵府,晚生这就告辞,此后断不再来,请恕晚生失礼,劳老先生派人送晚生下山,今日就当从未见过。”

  王矩嘴唇动了动,看向宋凌身后叹了口气,“怕是走不了了。”

  宋凌意有所感,顷刻间血冷肉僵,像被定了身,动不了也忘却呼吸。

  忽然他听见道沉稳男声,“王老你先走,我和他谈谈。”

  王矩又重重叹气,看了看僵着的这个,又瞧了瞧看似冷静的那个,别开眼不去看这对冤家,地板烫脚般飞速走了出去,心下想,冤孽啊!

  罗锦年手抖得厉害,他强行维持着体面,冷声命令道:“转过来。”

  宋凌早已不是当年,他趟过血海,做过人屠,既对仇人曲意奉承,又背着满门先灵踽踽独行,哪怕面对如此不堪的场面他亦能将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肌理纳入掌控,宋凌转身诧异道:“景兄?居然是你,自江东一别想来已有三年未见,没想到今日居然在这儿……”

  “你叫我什么?”罗锦年攥紧拳头梗着脖子问,他并非毫无长进,相比年少的肆意娇纵他已被世外风雨锤炼成值得依靠的——男人。

  但宋凌却捏着他的命脉,总能轻而易举将他击溃。

  “问你叫我什么!”罗锦年拽过宋凌手腕往怀里一拉,他拽得那样用力,像是拽着分别的日日夜夜不肯放手,像拉住了所有的悔恨不可得。

  宋凌敏锐察觉罗锦年状态不对,他们只在江东数面之缘,哪怕他最后骗了罗锦年,再相逢时依照罗锦年的性子,恐怕该愤怒居多,怎会是这个反应?

  罗锦年没给他思考时间,将人捞在怀里不顾他的挣扎提步就走。

  宋凌脑中乱糟糟的一团,他侧脸贴着罗锦年剧烈跳动的心脏,声声入耳,鬼事神差的喊了句,

  “锦年?岁安?”

 

第161章 终章(四)

  罗锦年步伐一顿,手收得更紧,抱着宋凌快步进了小楼,将人放在小榻上,威胁道:“不许动,不许跑。”他惯不会威胁人,向来信奉手上见真章,搜肠刮肚憋出来一句:“你再跑我就从湘江跳下去。”

  只有千宠万爱着长大的人才会用自己来威胁别人,因为他潜意识里清楚,有人会无条件的包容他,会将他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

  宋凌追逐着罗锦年关窗锁门的背影,心里有些茫然,他是个卑劣的人,他心知肚明也从不反驳。他既希望罗锦年能远离是非纷扰,安乐一生,又忍不住对罗锦年心怀怨怼。

  凭什么?他总在问自己。

  凭什么罗锦年能忘了一切?他就这样被极端的念头扯着,磕磕跘跘过三年。有时候他想,若从未得知罗锦年还活着,会不会好过些。一想到,罗锦年对他付出的一无所知,罗锦年会属于别人,他就止不住的嫉妒,密密麻麻的嫉妒如同食心之蚁将他吞噬。

  嫉妒能得到罗锦年的人,也嫉妒罗锦年。

  从来天真娇纵,半生未识苦楚。

  但若是有人问他,再来一次,会如何选?

  答案大抵还是一样,宋凌从始至终都是卑劣之人,每个念头每个选择都叫嚣着阴暗,但关于罗锦年的一切选择都是阴暗中破土而生的芽,迟疑过,彷徨过,嫉妒过,却从未后悔。

  想起来了啊,宋凌忽生解脱之感,眼泪成串往下坠,漫长又无边的绝望像突然间被分去一半,他终于能抬头看看早长莺飞,晴空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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