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不正(88)

　　只要再给他多一点时间，他一定能救铃音和自己。岫昭半身都被水溅湿了，这会儿站在水里反而不觉得冷。他忽地一咬牙，极快地朝门口的方向奔了去。或许这时候只能赌一赌运气，赌一赌对方能不能一瞬间拿住他。

　　可他漏算了自己还是个孩子，没有与成年人对抗的力气。岫昭奔出一半，就被黑衣人拽住了胳膊，扯了回去。匕首的寒芒在头上一闪，岫昭本能地侧过脸。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来临，岫昭脸上一热，血腥味呛进鼻腔——是血液喷溅在了脸上。铃音的胳膊此时横在他眼前，替他挡下了黑衣人的一刺。

　　“铃音——”岫昭的声音颤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慌忙伸出另一只手去抓她。

　　铃音的胳膊断了，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岫昭慌忙用手去堵她伤口，却怎么也堵不住。

　　“你休想……伤他。”铃音夹在岫昭与黑衣人之间，几乎是咬着牙说了几个字。

　　她与铃月本是宫女与侍卫的私通所生，亲娘在难产的时候死了，皇后见她二人可怜，便从襁褓里一直带到现在。那时候正泫还在皇后肚子里，也没有岫昭。她二人平日里最受皇后信任，心里也早把皇后当了亲娘。现在即便是正泫在这儿，铃音也会做出同样的事，他和铃月虽没有兄弟，可心里始终企盼着能有两位殿下一般的兄弟的。

　　岫昭听罢眼泪从眼眶滑了下来，他始终没想到铃音不离开的原因竟是为了他。如今铃音这般重伤还能不能活，要是不能，他要怎样与母后说？

　　黑衣人并未被她救主的气势震慑住，反而不发一言地将匕首再举了起来。铃音疼得泪蒙了双眼，忽地一转身，单手抱住了岫昭。她的身子挡在岫昭身前，将匕首的去路堵了严实。岫昭让她挡着不能视物，只听着匕首一刀一刀扎进血肉的声音。铃音随着匕首的抽离脸上的血色迅速地消退，双目一闭软倒在了岫昭身上。

　　“铃音……姐……姐？”岫昭一身被她的血浸湿，没觉得温暖，反而冷得刻骨铭心，他喊了两声没听着铃音回应，便失控着尖声叫了起来。

　　黑衣人抬脚踹了踹，没能把铃音的尸体踹开，发现她死了依旧紧紧抱着岫昭。两人一时分不开，被他一踢同时摔在地上。他正想着翻岫昭出来一口气收拾了，外边突然起了一阵声响，一个熟悉的声音慌慌忙忙传来：“殿下？！你在哪里？殿下——”

　　是林宣。

　　黑衣人再不敢恋战，返身退回黑暗中，从来路消失了。

　　“林宣！快找大夫——快叫太医来！”岫昭伸手拼命往铃音后背上按，指尖却觉着血越流越多。

　　林宣听着他喊，忙进屋掌灯。这一看吓得不轻：屋里全是血，岫昭整个人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脸上找不到一块干净的皮肤。“殿下，你有没有事？”

　　“林宣——”岫昭大口喘着气，边哭边吼：“你去找太医啊，去啊！”

　　“她没了，殿下节哀。”林宣摸了摸铃音的脖颈，这个出血量就算太医在场也救不回了。

　　“你胡说！”岫昭跪在地上，想要将铃音抱起来，无奈抱了几次都没成功，又流下泪来。

　　林宣不忍他泡在血水里，上前强行将他和铃音分开，将人抱了出去。

　　·

　　林宣重新把岫昭清理干净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宫里此事已传得沸沸扬扬，连皇帝皇后也惊动了。岫昭受惊过度，躺在床上动也不动，仿佛傻了一样。

　　承安宫里里外外围满了侍卫，空地上跪了一大片的人。铃音的尸体已被抬了出去，空留了一间混着铁锈味的澡堂子。

　　皇帝闻得此事震怒非常，在承安宫拷问了一个时辰，最后却未能找出凶手，把当值的侍卫送进了天牢。待还要追加处罚，皇后劝道：“皇上别只顾着罚人，先去看看曦琰。”

　　“朕见他有什么用，他现在一句话都不说了，问也问不出什么？等休息两日再看。”

　　皇后担心儿子，嘱咐了太医院详细问诊，又吩咐人安排铃音的后事。铃月此时也赶了来，只红着一双眼什么都不说。皇后见她如此心头更加难受，吩咐林宣好生照看岫昭，床头务必不离人，这才带了铃月回去收拾。

　　·

　　正泫在宫里听得外头吵闹，又到处寻不着姚千霖，只得自己出去打探。听得是岫昭出事，急急忙忙往承安宫里去了。他去时正遇着皇帝审人，也未能进得去看弟弟一眼，在外头无奈着等了大半个时辰，皇后回宫时见着他，将他拉到一边问：“今日你们出宫，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

　　正泫一呆，回想起他和岫昭玩到晚上，又走回来的事，茫然摇了摇头。

　　皇后忧心着看他：“听说今日在南囿，你与曦琰本是平手，你父皇却判了曦琰赢。”

　　正泫听着点了点头。

　　“可是心里不高兴了？”

　　正泫皱起眉头，不知道母亲问这事是什么意思。

　　“孩儿没有不高兴。父皇母后日常教导让着弟弟，这回不过同往日一样。”

　　皇后仔细着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就好。你宫里的人，恐怕你父皇也不会放过，明日做好准备，别说错了话。”

　　正泫低头听着，母亲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你父皇与我，都不想你们之间有什么。你记着，不光是现在，曦琰这一辈子都是你的弟弟，护着他，他日后也会护着你。没有谁比你们的关系更好，你得明白。”

　　“孩儿记下了。”正泫等皇后说完，又问：“可以进去看一看曦琰吗？”

　　“进去吧，你父皇正在气头上，你别去招惹。”

　　正泫一躬，送走母亲，往岫昭宫里去了。进去果真见着皇帝还在训斥众人，把一众跪着的吓得战战兢兢，直呼不敢。皇帝见着他，只看了一眼，并未多说什么。正泫行了礼，把想看岫昭的想法说了，皇帝便让林宣带着去见。

　　林宣一路也未与他多说句话，与平日里特别不同。到了岫昭房门口，才道：“二殿下现在人不清醒，有什么失礼之处，大殿下不要与他计较。”

　　正泫点头道：“不碍事，他见了我，或许就好了呢。”

　　林宣替正泫开了门，正泫进去还奇怪着：平时岫昭见着他，还没走近便跑过来了， 这会儿人坐在床上，都不往他这边看一眼。

　　“曦琰，我来了。”

 

第104章 不虞之隙（7）

　　“我在外边候着，大殿下有什么需要的，叫我一声就好。”林宣替他掩上门，心里叹了口气。

　　“你还好么？”正泫走到岫昭床头，见他背后压着软枕，神色傻了一般，动也不动。他心中奇怪，岫昭没有受伤，怎么吓成了这样？

　　岫昭一张小脸白得无甚血色，眼瞳失神地目视前方，仿佛没听见他说什么。

　　正泫伸手握他手道：“母后已经着人去葬铃音了。你不要伤心，父皇一定会有追封赏赐，不会亏待她的。”

　　岫昭眼珠动了动，由床帘挪到了腿上的软被上。

　　正泫见他这般模样仿佛把自己封闭了，不由担心，双手拉着他手：“刚母后和我说你不肯说话，怎么见着我也不说话了？”

　　“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要是不高兴，我与父皇请几日假，在承安宫陪着你。”

　　“好弟弟，你跟我说说话，我才知道你在想什么？”

　　正泫见他听不进，又道：“太医看过你没有？平时打猎射箭都不见你怕过，怎么……”

　　他本想说怎么死个人就这般，又觉得不妥，改道：“怎么这点小事也经不起了？”

　　岫昭闻言转过头，神色疏离地看了他一眼。

　　正泫被他看得不是滋味，解释了一遍：“我本是觉得你什么事都不怕的，即便天塌下来，不也还有我跟你一起么，你不愿同别人说什么，也不愿对我说了？我去同父皇说，这几天都在这边好不好？”

　　正泫拉着他手说了半天，也不见岫昭给个反应，急道：“谁把你弄成这个模样，我以前的弟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