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
莫寥转头看了我一眼,他依然面无表情,但他的双眼却像两盏在黑暗中点燃的铜烛台熠熠发亮。
我识相地离开吸烟室到门口候着,幸好这过程中也没人来吸烟室。
要不让顾还先回局里算了,他在平合又是跳河又是鬼上身,我真怕哪天把人给折腾没了,到时我怎么跟顾局交代?我要是“熄火”家里还有个双妍,顾局可就顾还这一个儿子……我正胡思乱想之际,吸烟室的门开了,莫寥让我去解开顾还,送他去休息。
这会莫寥眼睛又是黑黢黢的两颗玻璃珠,深沉得像一潭不见光的死水。
“看我干什么?”
莫寥微微颔首,我在他不耐烦前解释:
“不是,我是感觉你刚才和现在好不一样……”
哦对,莫宁说过莫寥是神乩,所以刚才的莫寥应该是请神上身了?
“是不是请神来了?”
“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呃?”
莫寥眯了眯眼:
“一脸傻样,我说的话很难懂吗?”
我确实不懂,面对莫寥我总是有无数疑问: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怎么请?万一请来奇怪的东西怎么办?你会不会有危险?要是那东西赖在你身体里不走呢?就像小顾这样……”
“带他去休息。”
我只好先把昏迷的顾还解下来,他的脖子上用红朱砂画着一圈符咒图案,像串造型浮夸的红项链。我费力地撑起顾还,人在完全失去意识的状态下身体会变得很沉,尤其是顾还这种体脂率极低的,扛着顾还的我简直是只鸭子,走路一摇三晃,莫寥“啧”了一声,捞过顾还的手臂环到自己的肩膀上,稳稳当当地扶着顾还:
“你去开房。”
我取了房卡,在前台接待古怪的眼神中,和莫寥一起搀着顾还走进电梯,从反光镜里观察他们。
“小顾身上的鬼去哪里了?”
“不知道。”
我怀疑莫寥在敷衍我,否则他做的事情怎么能一问三不知:
“是你驱的鬼你怎么能不知道?”
“请上身的‘东西’不一样,有些温顺的还会帮忙超度,有的只负责驱除,还有比较极端的会直接杀了。”
莫寥竟然会给我解释!我好意外!受宠若惊!
“可鬼都已经死了还怎么杀?”“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莫大仙,您能用通俗易懂点的说法给本麻瓜解释解释吗?”
“没有来生。”
“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啊?”
“嗯。”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我只觉得扯淡,但莫寥这么说就有种“权威发布”的不容置喙。
“那我前世是什么你看得到吗?”
莫寥瞥了我一眼:
“不知道。”
“你的前世呢?”
“不知道。”
电梯停在十六楼,我们的房间在1620,是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我刷卡进去,莫寥把顾还放平到床上,又用朱砂在顾还的额头上画了道符咒。
顾还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我不免担心:
“小顾什么时候能醒?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睡一觉就好了。”
莫寥放下背包坐进沙发里,低头在发消息,我不敢打扰他,等莫寥发完消息,我才敢毕恭毕敬地问他:
“小莫弟弟,为什么小顾会被附身呀?”
“因为你。”
我操,怎么还变成我的错了?!
“你背了阴债,那些‘东西’看到了,都想来找你帮它们做事,但它们进不了你的身体,就附到你身边人身上骚扰你。”
归根究底我不该手贱去捡那个红包袋,还因此牵连顾还,果然应该让顾还回去,不能再连累他了。
“总之你尽量少去阴暗不透光的地方,电影院、酒吧、KTV、地下停车场……”
“啊对了,刚才它说看到我怎么死——”
莫寥飞快地打断我:
“你不会死。”
莫寥的眼神和语气都很认真决绝:
“你不会死。”
由于莫寥的到来不在计划之中,我只订了一间双床房。我要把另一张床让出来给莫寥睡,莫寥不领情,长腿对折蜷成一团像只猫缩在沙发里,等我洗完澡出来,莫寥已经睡着了。
我替莫寥盖好被子,脑袋重得像团搅不开的硬水泥,我一躺到床上,眼皮一合便睡死过去。
半夜我在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挺热闹,但我的耳朵像进了水,朦朦胧胧听不清他们的对话,我费力地睁开涂了胶似的眼皮,转动酸胀的眼球循声望去,房间里没开灯,等我的眼睛适应黑暗后,一幕令我极度震惊的画面出现了——这些声音全是莫寥一个人发出来的!
“我不喜欢他!他笨死了!”这是个小男孩。
“伊是囝儿熟识的郎,我们要把他好好保护。”这是个说方言的老太太。
“反正他也活不久,让他给我当老公吧,嘻嘻嘻……”这是个年轻女人。
“你别说了,等下囡儿发现就完了。”这是个中年男人。
随着声音的变化,莫寥的表情生动得令我毛骨悚然,声音是小男孩时他气鼓鼓地嘟着腮帮子,声音是老人时莫寥又一脸慈祥,声音是年轻女人时则露出妩媚的神态,倚着沙发扶手娇笑不已……这也太渗人了!我从没看过面部肌肉如此活跃的莫寥!
从科学角度或许可以用人格分裂来解释,可是人格分裂会无缝衔接各人格之间相互对话吗?我还想偷听,声音戛然而止,我立刻闭上眼装睡,却听见莫寥正向我靠近,他的脚步声很轻,放大到我脑海里却成了一柄重锤,一下下敲打着我高度紧张的神经——我猛地坐起,只见莫寥像只硕大的鼯鼠张开被子,正要往我身上盖,见我醒了,他把被子丢到我头上,我拉住他,试探地问道:
“你刚才是不是在说梦话?”
“不是,”莫寥顿了顿,“有说什么奇怪的话,你别信就是了。”
“他们一直提到‘囝儿’,‘囝儿’是你吗?”
“囝儿”是平合方言里对小孩较为亲切的称呼,不过莫寥也才十八,在我眼里确实是个“囝儿”。
“他们说的‘他’是指我吗?”
“他们都说了什么?”
看来莫寥被上身时,确实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万一那些“东西”觉得我小气巴巴地向莫寥告状,来折腾报复我可就够呛了。
“没什么。”
“快说。”莫寥催促我。
“真的没说什么。”
“嘶啊……”
隔壁床传来顾还痛苦的□□,我飞奔到他床边查看情况,莫寥过来扒开顾还的眼皮:
“他没事了,符洗掉吧。”
顾还仰起脑袋,眼神呆滞地望着我,我把手指竖到他面前:
“这是几?”
“一。”
“这个?”
“二。”
我迅速摇晃起手指:
“这个呢?”
顾还抓住我的手,嘶哑着嗓子抱怨道:
“你晃得这么快鬼看才看得到……,诶?我的手腕怎么了?”
顾还举起右手手腕,上有一大圈凝固的血印子,如同缠绕着一道道密密匝匝的红线,这是顾还被附身时挣扎过度导致手腕与手铐摩擦所致,顾还也猜到大概:
“我又跳河了?”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欢皱着眉,很努力地在思考:
“我想想……我们在酒吧里喝酒,你先出去了,然后我去找你,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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