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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月(60)

作者:funny2333 时间:2021-09-10 03:22:16 标签:民国 NP 男男

  梅洲君悄悄用了个巧劲,从他怀里逃出来了。连暮声没有阻拦,却转而握住了他一只手掌。

  陈嗣终于忍不住道:“大少爷,那通电话来得可疑,咱们的人谁都没亲耳听到过,恐怕不是委员长的意思,而是有人存心要把您支出去!老爷尸骨未寒,怎么可能让您在这个时候扶灵出省去?”

  连暮声没有说话。

  “刚刚二公子和四公子的人拦着您,我看他们态度骄横,颇为自得,恐怕一知道消息就封锁了公馆,要支开您趁机夺权,实在欺人太甚!大少爷,咱们真的不杀个回马枪?胜负还未可知!”

  连暮声道:“侪辈多虎豹,不可与之为伍。”

  “大少爷!莫怪我话说得难听,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能再顾及手足之谊?”

  连暮声道:“二弟外强中干,四弟投机取巧,但都没有这样的胆子。这是父亲的意思。”

  陈嗣愕然道:“老爷?”

  “父亲信不过我,恐怕早已做好了布置。”连暮声轻声道,“即便没有这一通电话,他也会把我遣到什么地方接手生意。”

  他没再说下去,而是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面上疲惫之色终于无法掩饰。

  他今日凌晨时分才赶回家,几乎一整天都在盘点这次做成的生意,紧接着就接到了连部长遇刺的消息,匆匆赶回连公馆,还没来得及进门,就被一道据说是来自委员长的命令遣往别苑——这一路风尘仆仆之余,更添悲痛,即便是铁打的人物也经受不起。

  偏偏这次扶灵蹊跷异常。

  养鹤小筑是他的私寓,平时去的次数寥寥无几,委员长却急召他去小筑中等候灵柩,等天明时扶灵前往宁城。

  要知道,城中多是走投无路的匪党,而连家大公子的身份,无疑是刀枪所指的中心,恐怕扶灵是假,逼他涉险是真。

  连暮声在连大少爷这个位置上坐庄的时日尚不长久,底下人心浮动,只是被他管束得不敢造次,连部长一朝身死,这些兄弟纷纷聚拢食腐,空前一心地把这位名义上的长兄挡在了公馆之外。

  司机陈嗣是连暮声的心腹,自然清楚他这么点不曾显露人前的心灰意冷,因而这趟车开得一步三回头,恨不得大少爷立刻杀个回马枪,替连家公馆掸一掸灰。

  但连暮声显然毫无此意,只是一手捏着眉心,凝视着车窗外的月光。

  梅洲君沉默片刻,道:“节哀。”

  他也只能够说这两个字,开口的同时,心里仿佛虚无地塌陷下去,不足以构成一种同情。

  连暮声道:“抱歉。”

  梅洲君还没想明白此处有什么歉可道,却听他没头没尾地道:“我想来看看你。”

  “看我?”

  “在这个时候,我只想来看看你。”

  这两个看字里带着异常幽深而克制的意味,在此之前,梅洲君从不知道人的话语可以有这样的密度,仿佛被锤扁了,一旦失去牙关的压制,那些言外之意就会成千上百倍迸裂开来。他仅仅是在听的瞬间,就感觉到了那种令人牙关发酸的克制力。

  连大少爷天性中固有的内敛和自持,在这时候竟然显现出些凄凉的意味。

  有些话难以宣之于口,他们彼此间都心知肚明。

  车窗外又在下雨。

  这是一场春雨,雨声滋润而光泽,在车窗上丝丝缕缕发着光,仿佛一畦一畦金灿灿的春油,卖杏花的小贩被驱赶走了,竹篮纷纷翻倒在地上,车轮轧过去的时候,涌出一股半透明的杏花瓣,扑簌簌倒飞在车窗上,半湿不干,生机萌动。

  梅洲君身上的寒气一股股反扑上来,仿佛走岔了路,在铙钹声中退了场,走进这悲喜莫辨的热闹背后,深黑的底色中。

  他斜倚在连暮声身上,以手给这漫天的杏花数着板眼,心中万千况味,竟然是越数越乱,越说越寒。

  天涯霜雪,风尘知己。

第63章

  车停在了养鹤小筑外。

  这地方在道光年间就已经落成了,背靠一片芦苇荡,常有白鹤栖息,如今败落得厉害,连暮声无暇打理,只是草草拾掇过,留了门房和一个洒扫的哑巴老嬷嬷,按月给银,代为看顾。

  这时候夜色已深,门房俞伯被知会过一声,早早扒着眼皮坐在门口,一听到主人家汽车的声音,就颤巍巍地迎上去,张罗着要替司机往下卸行李。

  “大少爷,听说您早上才回来,我们都盼着呢,怎么一会儿又要......”

  “嘘,俞伯,”司机跳下车道,“那位还睡着呢。”

  俞伯有些耳背,又扯着他,一迭声道:“碎了?什么东西碎了?”

  司机朝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三两步绕过去,把后车门一拉。连大少爷就这么从容不迫地下了车,怀里揽着一团由猞狸皮大衣遮掩起来的人影。猞狸皮大衣厚实的毛领一路拥到对方口鼻间,衬出一种近似于珠玉的质地,那睫毛还在轻微颤动着,显然正处于一种相当不安的睡眠中。

  原来是个面生的青年,生得这样流丽秀致的一副相貌,应当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连暮声近来忙到了脚不沾地的地步,上一次派人过来,还是心血来潮要移几株梅树, 至于带友人回来,那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正打量间,那青年在大衣里不安地挣动了一下,侧过半边烧得通红的面孔来,连暮声抬手往回一拦,那青年一下就跟困惑的月光似的,撞在他掌心里了,鼻息渐渐趋于柔和。

  俞伯脸上带了笑,把伸长了的脖子重新按回了夹衣里。

  连暮声轻声道:“俞伯,晚上不用值夜,你先回去睡一觉,听到什么动静也不必出来。”

  俞伯“啊”了一声,道:“出来,有什么事您尽管叫我,我会出来的,少爷,你今晚上几点的车?”

  连暮声好脾气地重复道:“夜里不必出来。”

  “是,是,大少爷,”俞伯跟了他几步,忍不住又叮嘱了几句,“屋落里头都已经收拾妥当了,热水也烧好了,随时可以歇下。大少爷,您这次行程来得仓促,可万万莫要累着。”

  连暮声颔首,抱着梅洲君进了门。

  这处寓所布置得颇为朴素,竹帘被挽高了,钉在门框上,处处洁净无尘,里头除了书桌之外,便是一张铜质大床,高高的栏杆式床头顶上张挂了防尘的帷幔,月色照进来,空空荡荡,果然如山松积雪一般。

  这月色如此浩渺,床头边点的一盏小灯仿佛被困在湖心中央,黯淡地摇荡着。

  梅洲君半梦半醒间,被抱着喝了一点苦涩异常的汤药。谁知道仅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令他如同生吞烙铁一般,一串可怖的痉挛瞬间击溃了他的喉管,又从皮肤上杀出一股近乎惨烈的深粉色。

  他胃里泛酸,只凭本能以手肘支撑起自己,要往床沿边扑过去。

  与此同时,一双手穿过猞狸皮,解开了他被热汗浸透的西装马甲。他就在这力度柔和的禁锢中,汗涔涔地辗转起来,整张脸上都是潮红的水汽,连额发都湿透了,唯独精神意志已然脱离了形骸,相当散漫地从井底漂浮起来。

  他贴身的衬衣也被解开了,身上的燥热却依旧无处纾解,在皮肤底下尽情发酵。对方身上的西装却一丝不苟到了冰凉的地步,仿佛井口垂落的一束月光,他吐出一口热气,一手抓住对方西装下摆,下意识地用脸颊厮磨起来。

  口中那股隐隐作祟的苦味,一时间也变了调,仿佛那夜昏头昏脑间吞进腹中的邪火。

  “再喝一口。”有个声音在耳畔道。

  梅洲君闭着眼睛,从喉咙底下不满地咕哝了几声,又避开了。

  那只手不依不饶地叩开他的牙关,拿铜签子往他舌面上蘸了一点甜津津的东西。

  那甜味入口就被抿作了絮状,竟然是蜜渍梅子。

  梅洲君困惑地睁了一睁眼睛,追过去把牙关一阖,那根铜签飞快地移开了,他只来得及咬到对方的食指指节,那温凉如玉的皮肤,一时间就把他心头乱滚的燥热镇住了。

  这一下堪称祸水东引,燥热感抓住另一根浮木,飞快攀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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