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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君(126)

作者:麦客 时间:2021-11-17 10:42:04 标签: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情有独钟

  官兵抽出刀剑,先时在酒楼甩掉的那几名阁卫架起弩机,沈育纵身跃下舷梯,落到毗邻的舢舨上,将那船夫吓得弃桨跳入水中逃命。他一路踩过船头,将岸边官兵与阁卫远远引开。

  画舫已乱成一锅粥,突发事故令客人蜂拥上舷梯,彼此推搡拥挤,险遭掉落河水,主事艰难维持秩序:“开船!开船!离开河岸!”

  梁珩紧抓凭栏,如同魔怔,他怎么能在这时候丢下沈育?可一旦回头,沈育的牺牲就白费了。

  “让一让!借过!”不断涌入的船客将梁珩挤得动弹不得。主事大骂:“没钱不能坐船!给钱!”

  梁珩一摸怀中,装钱的兰花绣囊不见了——他立时愣住,那绣囊是沈育所赠,几乎成为一个隐喻,强烈的不安令他失却冷静。

  主事警惕地盯着他。

  “我没钱,”梁珩道,“我要下船!”

  而此时船已离岸尺余远。

  “开什么玩笑?还有坐霸王船的!”

  “不开玩笑!你让我下去!”

  那主事什么耍浑的客人没见过,一把钳住梁珩胳膊,两人争执起来,客人们顿觉不好,纷纷让道。这时一只手横在二人之间,掌心托着一粒碎银。

  “船费,两个人。”

  听见这声音,梁珩停止了挣扎,主事转怒为喜捧起银子,刚一松劲,梁珩如一尾滑不溜秋的泥鳅,转眼脱手,出现在船栏边,一只脚已跨入河面。

  “站住!”那阔气的客人大喝,“你以为现在还逃得掉吗?!”

  甲板上一片寂静。

  梁珩反唇相讥道:“不会凫水的是你,我的水性可一向很好……表哥。”

  段延陵面罩黑气,愤怒也说不上,倒像是紧张似的,五官用力拧起,一张本来俊朗的脸变得一塌糊涂。他身后伫立五六名随从,从不同方向封锁住梁珩的退路。

  “我从这里跳下去,不管是死是活,你们的算盘都落空了。”

  “表弟!……珩儿,听我说!”

  “说什么?说你们姓段的怎么联起手来欺瞒我二十载,当娘的不像亲娘,因她本就不是我娘!”

  “住口!”段延陵厉声喝止,此处人多眼杂,说漏了嘴可不得了,“你若敢跑!沈育落到我手里就完了!”

  梁珩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道:“我不逃跑,把你的人都叫回来,放沈育离开。”

  段延陵死死注视着他。

  有那么一刻,他感到自己似乎激起了段延陵的怒火,滔天怨念化身为一头野兽叼住他咽喉。水流静静推动船只,进入河道,梁珩如风中飘絮,摇摇欲坠。

  段延陵从袖中掏出一支哨箭。

  岸边官兵穷追不舍。好一个存亡绝续的关头,沈育如牵线风筝,身后缀着几名阁卫,在密集的箭雨中一面挥剑格挡一面奔逃。船头水波摇晃,一时站立不稳,流矢洞穿了他的大腿,巨力带着沈育掉入河流,水岸边呼喊连天,大叫“死人了!”,阁卫冲上船头,但见河水泥浊,分辨不清。

  “下水去?”一人问。

  天边一声穿云哨响。为首者循声望去,见是来时的方向,又见水下绽放一朵血花,晕成一面红镜,于是道:“左侯有召,放他一马。”

  几人召回官兵,原路返去。

  红镜越扩越大,几乎蔓延水岸,苍白的日轮倒映在血泊中。

  画舫在沱水岸边的集镇停靠,金乌西坠,薄云惨淡,疾风鸣条,是晚来天欲雨。客人散尽,码头空旷不见影,雨如瓢泼纷扬而下,画舫主事撑了伞,预备趁雨进镇里寻个稳当的客店,谁也不会想在水浪里睡觉。

  雨幕中一切事物都模糊了轮廓,黢黑的暗影里似乎有一个人形,水汽掺进了血腥味。

  主事的鸡皮疙瘩瞬时就冒起,以为白日那群凶神恶煞又杀回来了。

  “谁?!”

  “你是船家?”影子嗓音喑哑。

  “船不是我的,我就一做工!”

  “客人呢?”

  “靠岸就走啦,谁还留在船上过夜么?”

  “全都走了?你有没有见过……独自一人的姑娘?”

  主事想起来了,为了打发走这个古怪的人,立刻道:“你说的是那个男扮女装的怪人?上船就被仇家带走啦,和我可没关系,我怎么知道人去了哪里!”

  等到主事反应过来,面前的影子已经消散了,浓郁的水汽驱散了腥味,若非青石凼里聚着血脚印,他恐怕会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真是晦气……”主事口中嘟囔,顶伞溜进集镇。

  沈育倒在大雨中,腿上的剧痛令他无法支撑身体,所幸弩箭短小且无尾羽,径直将他大腿射了个对穿,没有禁锢在肉中,也没有伤到骨头。

  然而若是不尽快止血,明天他就将成为雨夜里泡发的一具无名尸。他支撑着爬到檐下,瓦顶如雷鸣阵阵,溅碎的细雨交织成帷幄。

  带走梁珩的是阁卫,给阁卫下令的只有章仪宫的那位新帝,不用猜,他们一定会将梁珩带回望都城。沈育听着自己胸膛间撕扯的喘气,心想,别担心,我马上就来找你。

  是夜,一行车队冒雨快马加鞭。

  马车的木轱辘绊过路凼,剧烈晃动。梁珩快被颠散架了,若是有嘴一定连隔夜饭都能吐干净,可惜口中塞了麻核,眼上蒙了布巾,双手双脚都遭到紧紧绑缚,捆成了一只蚕蛹。

  从头到尾段延陵都没有露面,给他捆绑的阁卫从前在金殿见过梁珩,被那一双凌厉的眼睛看得心中发毛,下手一哆嗦,差点没把梁珩的眼珠子勒出来。

  他目不能视,听觉也被大雨隔绝,全然不知身在何方。但或许明天摘了布巾就能看见望都的城门,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忽然车身一抖,有人攀上车辕,撩帘进来,刹那雨水扑湿梁珩满面。

  同时他嗅到一股暖香。

  一双手扶他坐起,摘了蒙眼巾与麻核。段延陵放下食盒,在他对面盘膝而坐,揭开盖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饭菜,也不知道他赶路途中上哪儿买的,难怪先前不见人影。

  “吃点吗?很晚了。”段延陵取出碗筷,却不解缚绳,似乎是准备为梁珩代劳。

  梁珩被折腾得脸色苍白,段延陵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半边身子淋得湿透。勺子喂到嘴边,梁珩仍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段延陵面色阴郁,也不强迫他,将碗勺搁置。

  风雨吹砸车帘,段延陵细细将帘幕四角栓上,车舆成了处密不透风的牢笼,梁珩亟欲窒息。

  好半天,听得段延陵低声道:“你是不是恨我。”

  梁珩心想,在望都城等待他的分明就是处刑场,段延陵这个刽子手,压着他走上黄泉路,却问他恨与不恨,实在可笑。更可笑的是,他一闭上眼睛,就回想起奇峰山破庙里,段延陵苟延残喘的可怜模样,竟然一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你演的好一出戏,”梁珩说,“小的时候,我孤苦伶仃,只有你会来储宫陪我,带我出去玩儿,王城乌衣子弟,无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来亲近我这个有名无实的太子。每一回去章仪宫,觐见父皇母后,受了冷遇,都是你来安慰我……”

  这时他才明白了,为何母亲见了段延陵比见到他显得更愉快。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梁珩问。

  段延陵斜支起一条腿,歪头似乎也在思索,答道:“先帝陛下崩逝的那天夜里。”

  那一天禁宫内外皆陷入焦灼,为了国葬、守丧、筹备之后的即位大典,梁珩被公卿大夫驱使得团团转,对一切身外事都丧失了感知,也根本没与段延陵联系过。原来他们就是从那一天,分道扬镳。

  “不想吃饭,就回答我的问题,”段延陵冷酷的声音说,“武帝骨戒,在你身上么?”

  梁珩一愣,骨戒不是已经被沈育销毁了?

  段延陵道:“不必骗我,金殿之上示众的只是面粉,真正的骨戒不在仇致远手中,就在你处。我不想你受苦,如果你不愿交给我,到了望都城,会遭到更多人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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