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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君(54)

作者:麦客 时间:2021-11-17 10:42:04 标签: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情有独钟

  而如今天下人没有知道这桩往事的。是否意味着段博腴上位后,使了某种手段,抹除自己的过去,连带也抹除了亲娘?

  如今展示在世人面前的段博腴,父母双亡,与妹妹相依为命,自己做了丞相,妹妹做了皇后。

  丁蔻道:“他的母亲只有这一个儿子,当年在花楼里做龟公。妹妹却不知是哪里来的,或许是寄名的那户农家的女儿。”

  董贤脱口而出道:“这段往事果真是前所未闻!你有何证据能证明?”他是编写南亓人物品藻的,毕生追求就是公正评说士人,不能无故泼脏水,也不能让沽名钓誉之辈得逞,乍一听丁蔻所言,顿时职业病就犯了。

  然而说完自己也知道不妥。丁蔻也说,这只是花街妓女彼此口耳相传,谓同胞姐妹聊作警告,并非控告本朝宰辅的诉状,呈堂证供自然是谈不上,只是一桩秘闻,听者寥寥。

  更何况,若此事为真,说不得是段博腴不能见人的伤疤,恨不得里三层外三层掩盖起来,怎会给人落下把柄?

  “那个前辈已经去世,葬在望都城外,听姐妹说,花楼的人偶尔去凭吊她,会在树上系彩绳。这个算证据吗?”

  董贤摆摆手。死去妓子的坟算什么证据,坟头灰都碰不着宰相鞋面。

  沈育心里却一咯噔,忽然问:“花楼是哪个?”

  丁蔻笑道:“望都城的名楼,还能是哪个?解绫馆,陈玉堂。”

  这一夜对南亓大多数士人而言,只同寻常。对董贤与沈育而言,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董贤颇有点书写天机的使命感,很想将事情弄个清楚明白,沈育对这些都不关心,他只担心一件事——梁珩名义上是段博腴的侄子,可段博腴和他妹妹段皇后之间,究竟有没有血缘关系?

  次日晨起,董贤根本没心思洗漱,蓬头垢面地拉着沈育,说他昨夜里做的一个梦——

  “那女人身段曼妙柔美,令我不禁想起一个词,不施粉泽而自有腴姿。想到这里我就一个激灵。段博腴,段博腴——这名字半雅不雅,透着一股子不伦不类的俗气,不正是风尘女子的气质嘛!取这名字的女人,说不定还真是……”

  沈育忙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您是大亓官场的刀笔吏,下笔可不能空口无凭。”

  “也是。行了,你年纪轻轻别和我老头一起,去帮小丁杀鸡。中午吃宴。”

  过得几日才是董贤的生辰。他自己早忘之脑后,每年都靠沈矜提醒,只是此回沈矜没来,派他儿子代为庆贺。

  丁蔻宰了只山鸡煲菌菇汤,用沈育带来的桂花酒烧只兔子。山下猎户有时进山,会给董贤稍点米粮,沈育洗了米,在丁蔻的指导下上锅蒸熟。董贤晒着太阳剔牙缝。

  山中岁月静好,住上四五日,沈育出城前还忐忑不安的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

  三人饱餐一顿,及至晚上,董贤又要沈育陪他喝酒。

  坐在小院子里,向上看是峰峦如聚,向下是湖面银河倒悬。董贤喝了酒就上头,大舌头道:“那老鬼又在忙什么?怎的把我忘了?”

  沈育酒量竟然很好,笑道:“我爹做了太守,时常连我这个儿子也顾不上。”

  “你们沈家人,是从来不做官的,”董贤叹口气,“想我当年与你爹同在学堂念书,教书还是你爷爷。我们同学,一个两个都北上望都城谋取生计,唯有你爹,视功名如粪土,闲云野鹤一般潇洒得叫人羡慕。那时我一腔热血,每每对上他这个三不道人,都觉得话不投机。”

  “三不道人?”

  “不做官,不代笔,不奉陪。”

  沈育忍不住大笑。

  “可谁能想到呢,如今是我蜗居在这深山老林,反倒他做了一郡太守,风光无限。”

  董贤又是一阵唏嘘,问沈育:“你晓不晓得你家家规,为何世代不为官?”

  沈育琢磨片刻,摇头。

  董贤道:“为了不沾惹是非!官场利益勾结在水面下织成巨网,牵一发而动则海啸滔天,吞没全族!汝阳郡四学传道授业,百年如一日,天子换了几代而四学不倒,都是深谙明哲保身之道。”

  这话说的不错。沈育想起那天蠡吾侯拜访沈矜的架势。单家何等权贵?和他沈家本是八杆子挨不着,沈矜一任郡守,单光义也被他下狱,单官也出面来见他。沈育将此事与董欣说了,董贤久居深山,显然不通消息,听得直皱眉。

  说到单官那句阴阳怪气的“寻得一剂良方,要往北送去”。董贤一拍大腿道:“他搬出皇帝来压你爹!”

  “我也是这么认为,”沈育道,“可我爹好像不怎么担心,这当口还叫我来给您庆生。没有说您寿辰不重要的意思……”

  董贤蹙眉凝神,一时不语,似在思虑。忽然他丢了酒壶大叫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小丁!小丁!”

  丁蔻在屋里补她被灌丛刮烂的裙子,闻言出到院里。

  沈育给他一惊一乍,搞得莫名。

  “快快备车!小丁,你立刻送贤侄回程,你俩轮番驾车,路上片刻不能停!速速赶回城去!”

  丁蔻与沈育互看一眼,不明所以。

  “董叔,您怎么了?”

  董贤见两小辈这副模样,顿时嚎啕起来:“你不懂啊!你怎么不懂他的意思啊!单官搬出皇帝来压你爹,你爹就将你送到我这来,他是要独自承担反抗天子旨意的后果啊!”

第44章 瓮中鳖

  到嶂山驾车行了数日,又在山中过了一阵,距离沈育出城,已有近一月。而汝阳到望都城,如果是信使轮班、快马扬鞭,最多三天即到。若真有什么事情,恐怕已是箭在弦上了。

  董贤是发自内心的焦急:“快!现在就出发!”

  不急,你先冷静一下。劝慰的话就在嘴边,却无法说出口,沈育这时脑子里一团乱麻,赫然变成了最坐立不安的那个。

  父亲差使他办事,实际是为了将他支走?那他究竟想做什么?答案简直不言而喻——先斩后奏。

  王城信差三天后到,只要敢在圣旨抵达前,以罪证确凿处决单光义。等旨意一到,为时晚矣,届时也不便问罪沈矜,毕竟他确也没有抗旨不遵。

  这样既做到秉公执法,又不违背圣旨,唯一的风险就是大大得罪了单官。这位城府深沉的老阉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报复,沈矜也说不好,是以将儿子先一步送走,以防万一。

  丁蔻本来聪明,听了两嘴,已然明白了,说道:“既然沈大人是为了儿子着想,将他送来,如今您又给人送回去,岂不枉费沈大人一番安排?”

  董贤拔高嗓门儿:“为人之子,难道不应与生身父母同进退、共存亡?”

  沈育唇色发白,酒碗放在手边,端起灌了口烈酒,火辣的灼烧感贯穿咽喉:“车停在林子里,我现在就启程……”

  丁蔻道:“走夜路不行,山道崎岖,容易翻车,且林中夜猫子多着。最早明日天亮了才能启程。”

  两人都不说话。

  这虽是董贤无由来的猜测,但他与沈矜交游多年,说不得比沈育还了解沈矜的想法。这可怕的猜测如同一枚种子,在两人心中生根发芽,顶得天灵盖发痛,简直片刻不能安生。

  “明早鸡一叫就出发,我与你换班驾车,两天一夜可赶回城中,”这时还能冷静下来的只有丁蔻,她收了沈育的酒碗,“现在早点睡下休息。”

  马车在林子里停驻,顶上落满树果,沈育解开缰绳,球果扑簌簌抖落。

  丁蔻换了身短装,看布料是用董贤的外衫改制,又戴了顶斗笠,以遮挡赶路的风沙与烈日。

  勤恳的老马甩开蹄子小跑下山道。沈育坐在车辕上一言不发,丁蔻撩开帘子看一眼,将斗笠扣在他头上,安慰道:“也可能是想多了。这人在山里待久了,离群索居,就容易胡思乱想。”

  沈育没回头,点点头。

  他又想到穆济河,就算事情真如董贤所料,有穆济河与度师父在,或许不至于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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