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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君(80)

作者:麦客 时间:2021-11-17 10:42:04 标签: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情有独钟

  那柄仇千里收藏的君子剑,终究落到了他手中,并着工匠开刃,剑柄处扬武扬威的金麟图纹,仿佛将军徽记。段延陵究竟是个什么水平,梁珩并不太清楚,只知他跟着南军教头习武,已有十来年,只是从前未向梁珩提起过。如今也没有,乃是梁珩自己瞧出一二马脚。

  沈育如一片叶,在段延陵刚猛遒劲的攻势下,灵活腾挪,剑刃擦过,犹如金玉之声清脆。

  墨绿的校场之上,两道寒光似游龙闪电,一时间风起衣飞。剑招变换行云流水,二协剑凿穿剑樋,较之寻常铁剑更是轻盈无匹,段延陵心思变通,一剑突刺试图插入其中挑飞长剑,兵戈擦出刺耳尖鸣,紧接着却被沈育反绞住。

  君子剑紧靠沈育肩侧。

  二协剑贴着段延陵面骨。

  沈育嘴唇翕动,齿缝间送出一句除了段延陵,没人能听见的话:“今时今日,知道他要去往何方的,你我之外,只有一个哑巴。如果路上遇人阻击,泄露消息的就是你。”

  “信任你的是他,不是我。”

  段延陵咬牙一笑,发狠想将沈育切出去,登时他便知道沈育先前仍有所保留,剑上力道如泥牛入海,而人已不在眼前。下一刻利刃绕颈,寒毛随之迭起,剑柄在后脖重重一磕,击得他连连踉跄,险些扑地。

  “平手。”沈育稳稳站立,被段延陵剑风扫到手掌,鲜血渗出来。

  校场旁,台卫之中一人悄然退走。出宫横穿驰道,到得南闾面朝大街的一户广梁大门前,朱红门槛尊贵无俦,梁上一块匾额,漆金的“段”字。

  台卫熟稔地穿过廊庑、亭阁、望楼,来到一处小院。院里假山池水边,丞相正对坐纹秤,独自弈棋。

  台卫到棋桌前,汇报:“左都侯与右都侯校场比武,天子在角楼。”

  屋里,一年轻人声音说:“比武供天子取乐,哥哥无事闲得慌么?”

  丞相坐在假山下,凝神注视盘面:“延陵不是这样的人,想必其中还有什么事。”

  “他待宫里那个弟弟情真意切,什么蠢事做不出来。”屋中之人冷冷说。

  段相摇摇头:“你太看不起他了——你且回去,继续监视宫中举动。”

  台卫应声退走。

  片刻后,房中出来一下巴长痦子的书童,手里恭敬捧一张绢帛,趋步到棋局前,依照绢帛所绘,落下一子。

  段相视之,叹息一声:“为一处劫争,却失了大片江山。终归是沉不住气。”

  他两指捻起黑子落定,书童忙记在绢帛上,又捧回屋内。

第65章 阴杀簿

  天际破晓,是换岗时候,段延陵一手扶剑,困顿地经过承明门。阍门南军已和他很熟,打趣道:“左都侯,怎么一副精尽人亡的模样?”

  段延陵有气无力,道:“我算明白了,人生只有两件最要紧的事——打道回府,白日困觉。”如果是和他更熟的梁珩,还能从他语气中体察出一点忿恨。

  他穿过宫门离开。

  不到一刻钟,又有人来,穿戴齐备的甲胄,守卫瞧见他腰上悬挂的凤羽铜牌,放行无阻。

  那是台卫的右都侯,守卫也已十分熟悉,平素无事,右侯常服进宫,有事巡防,甲胄进宫,一板一眼,正经得很。宫人私下里传言,也受宠得很,只怕是个飞升的命。

  右都侯走过殿前广场,检察过台卫队列,径直上了天禄阁,又点了两个亲兵守住阁门,自己近得阁中去。

  书阁里,皇帝近侍信州大人正在醒茶,循声看来。右都侯摘了铁覆面,露出段延陵彻夜不眠、险些升天的黑脸。

  “做两份工,岂非应领两份俸禄?”他喃喃自语,“喂,哑巴,给我一杯茶。”

  信州听而不闻,将一盅茶倒了干净。

  “我使唤不动你吗?”段延陵十分惊奇。

  过得片刻,信州才端着茶托过来。

  郢川贡茶雨前峰,冲开一股扑鼻的松柴烟熏香。要的就是这透窗而出的茶香,好叫所有打天禄阁门前经过的人都知道,陛下日理万机,寸步离不开书案。尽管阁中只有一个近侍,一个亲卫,梁珩本人不见踪影。

  “少则十日,多则半月,”段延陵喝着茶出口气,“咱俩且慢慢熬着罢。”

  与此同时,巡防的台卫都心照不宣,队伍里少了几张熟面孔,多了几个顶替的阁卫。消失的人里有毕威、邹昉等人,还有他们的顶头上司,临行前一道命令压下来,所有人都在这不动声色的变故中三缄其口。

  始兴郡荣城,桥头正店,白日闲客少,只有零星几人临门饮酒。其中正有五天前从望都城消失的毕威、邹昉。

  因正执行任务,不能喝醉,喝的乃是清淡刺梨酒,饮之如水。毕威道:“多少天了,还没个消息。邹哥,你不去信问一问,催一催?平日里,不就属你和大人走得最近?”

  邹昉不说话。他还在做太傅公子时可不是这好脾气,谁要顶了他,立马就给掀回来。可自打他的太傅老爹,自己吓死了自己,怂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朝中任谁看他邹家人都像看笑话。

  好在三宦手中一本阴杀簿,点了谁的名,就收谁的魂。文武百官是大哥莫笑二哥,人人活得心惊胆战。邹昉就释然了,原谅了爹的鼠胆,也原谅了自己的无能。不求昭雪与富贵,但求苟命到白头。

  “邹哥,你瞧,原本论资排辈,凤阙腰牌就是块天上的馅儿饼也该砸你头上来。我对右侯,那当然也服气,人家确实有本事。可邹哥你就不一样了,嘿嘿嘿。”

  邹昉淡淡道:“你懂个屁。”

  这时一辆竹棚车停在店门前,车夫披一身蓑笠,栓了马,马鞭一卷,进得店里。吃酒的众人一看,纷纷站起来。

  沈育是今日才赶到荣城,显然路上披星戴月,没怎么休息。

  “主子,”毕威幽幽道,“等你五天了。”

  “出城时没有引起南军察觉吧?”

  “大家都是分头走的,时间也不一样,应该没有,”邹昉道,“一共住了五间房,给你的留在中间,上下左右都有人。”

  沈育点点头。马车里的人也下来了,戴顶帷帽,宽檐垂下一圈皂纱,遮到下颌,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瞧着比沈育矮一点,不知是男是女。

  台卫几人面面相觑,事实上他们还不知道这趟的任务究竟是什么。直到那人分开垂纱,透气似的,冲众人道了声恹恹的晨好。

  邹昉:“……”

  毕威:“……”

  台卫们舌头统统打结。沈育道:“愣着干嘛,叫老爷。”

  邹昉:“老、老爷好……”

  毕威:“老爷好!”

  “都好,都好。大家辛苦了,接着吃酒罢,我上去补个觉。”老爷困得两只眼皮直打架,路途颠簸,马车没把人骨头颠散算好的,被沈育架着上楼去了。

  饭也不吃,澡也不洗,只想睡觉。沈育道:“先填肚子……”话没说完,梁珩已扑倒床上去。窗户一关,蒙上黑绢,屋内天光大暗。沈育也困得不行,和衣卧在外间榻上。数息不到,只听一阵悉悉簌簌的猫步,身边一沉,梁珩已从床铺摸到他榻上来,两只眼睛仍然闭着,梦游似的。

  沈育伸手将他一捞,两人抵着额头沉沉睡去。

  桥头正店临街。窗外从人声喧嚣,到复归寂静,傍晚下了阵细雨,空气清爽起来,屋内的闷热减少一半。

  月上中天,两人才醒转。梁珩醒了也不想起来,抱着沈育假寐,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说话。

  “其实,不必将这事告诉段延陵知道。我对他总是不能放心。”

  “有什么,他是我表哥,还能害我不成?不告诉他,谁帮我们遮掩。”

  “亲去川南,也是不必。诚然,梁璜不见得与三宦有所勾结,但离开章仪宫太久,三宦势必生疑。”

  梁珩道:“三宦不会让梁王进望都城。书信往来,又未免失真。况且还有议和一事,不能拖延,我思来想去,亲自前去四镇,一切都可迎刃而解。虽然冒险,但北地风光我从未幸见,假如梁璜果真是知道真相的人之一,那你就带我渡过涿水,咱们从此隐姓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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