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首辅呼吸一紧,心知这一关还是来了。
他一狠心道:“臣,同瓦剌交易了几把兵刃,并无他人帮臣。”
上座陛下指尖只不紧不慢叩在案上,一下下,像是某种无形的逼迫。
“没有交易太多,只是交易了近百把啊!”张首辅,“臣府上守卫不过百人,曾托情于人换过刀剑,陛下明鉴,交易给瓦剌的,都是些旧兵器啊!”
谷梁泽明叩指的声音陡然停住。
他垂眸静静地看着满脸是泪的张首辅,这张脸上双目惶惶,几乎看不清东西了。
张首辅这双眼,是先帝在位时荒废朝政,在内阁熬灯点油时看瞎的。
如何到了他手上,忠臣变叛臣,难道理智的君王,还比不上昏聩的君王。
大帐陡然安静了下来,张首辅甚至紧张得耳中响起轰鸣,随后,是陛下寒冰一样的声音涌入耳中。
“旧兵器,”谷梁泽明轻轻地叹了口气,“瓦剌从前用的刀是缺了口的,还有的用骨刀。”
“从前他们拿着那样的刀一把便能杀十数人,如今近百把大宣的刀剑,能杀多少人?”
“大宣的子民可想过,对准他们胸膛的,是大宣自己的刀剑?”
张首辅被问得结舌,或是因为脑中剧痛,巧言令色了一辈子的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只会重复:“是、是用了多年的旧兵器。”
帐中一时间静得吓人,周围无人敢动,桌上的墨案陡然被砸在了张首辅跟前。
谷梁泽明声音里压着怒气,墨石飞溅,几乎是怒叱了:“你是觉得,瓦剌没有木头,还是没有磨刀的石头?!”
张首辅浑身陡然瘫软下来,只俯趴在地上,像是被揭掉了掩盖的一坨肉,也不知道如何分辩。
他身为首辅,为大宣操劳多年,如何因为一些兵器,就掉了脑袋,还要被罪人般地审判。
“拖下去,”谷梁泽明冷冷道,“砍了他的头,巡视三军,震慑瓦剌。”
张首辅陡然抬起头:“陛下!老臣鞠躬尽瘁,不可寒了人心!”
他连滚带爬地到谷梁泽明脚边:“陛下,只是近百把兵器,甚至影响不得大宣关卡,杀臣事小,可陛下声誉不可毁啊!”
他砰砰磕头的场景实在有点恐怖,辛夷下意识揪了一下袖子,随后被身边人牵起手,揉了揉手心。
谷梁泽明轻轻地安慰他:“不怕。”
很快有玄镜卫进来将张首辅拖下去,谷梁泽明眼也不抬,像是没听见老人的哀嚎声。
他拉着辛夷的手说:“朕已命人拔营,一批人先走,动静不小,瓦剌今夜就能知道这个消息,加上首辅的事。”谷梁泽明像是笑了笑:“恐怕明日,朕的帐子外头,就要跪上一堆的人了。”
看着辛夷半懂不懂的样子,谷梁泽明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也就是说,朕最近可要经常发脾气了。”
他语气温和,看不出半分方才发怒时的样子。
辛夷说:“他们会在帐子外很吵吗?”
谷梁泽明想了想:“会说些朕糊涂,劝诫的话,情到深处,说不定掉两滴泪。”
“哦,”辛夷点了一下脑袋,靠在谷梁泽明身上说,“那辛夷就找小猫也来喵喵叫。”
谷梁泽明笑了一下,问他:“让小猫叫什么?”
辛夷想了想,宣布了已经想听很久的话。
“就喊,猫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
帐外,张绍钧原本在同一众好友玩乐着,正说自己找到那个貌美之人,过几日就能带在身边给他们看。
结果说话的时候顾非不知道为什么频频打断,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张绍钧有些不爽。
顾非不过一个御史的堂弟,如何敢这般对他指手画脚?
他正想着怎么整治,那少年派的人竟真的一路找了过来,还说主人家现在就要见他。
张绍钧惊喜异常,起身先按下了整治的事,准备先把人弄到手。
他同内侍走着,偷偷观察。这内侍有宫中气度,应该是某个宗亲身边的心腹。
他正在心中思索着凭着自己首辅之孙的面子如何请人放人,还没到地方 ,忽然听见一阵耳熟的哀嚎。
他愣了愣,抬头看去,竟看见有人狼狈地在地上被拖行,发髻皆散,甚为狼狈。
张绍钧皱眉想避开,却看见那人抬起头,花白的头发下,是素日家族中严厉权威的一张脸。
祖父…?
张绍钧愣愣地看着那头,转过头时,正看见他日思夜想的那个貌美少年被人牵着手走出来。
那人身上是暗金色的皇袍,身形修长,是不可近人的尊贵威严,只有俯首牵人时,流露出一两分的温情。
张绍钧彻头彻尾地愣住了,腿脚一软,跪了下来。
…皇帝?
张绍钧浑浑噩噩地盯着那边,果然引起了辛夷的注意。
辛夷示意一般戳了谷梁泽明一下。
谷梁泽明看过来,冷淡地挥了挥手,很快有人将张绍钧按住,也拖了下去。
“勾结外族,灭他九族不为过,”谷梁泽明冷淡道,“不说这个了。”
第87章
辛夷离开时远远地还能听见外头张绍钧回神后猛然爆发出的哀求。
他回了下脑袋, 又被谷梁泽明拨回来。
谷梁泽明捏捏他的下巴:“莫看了。”
他说着,牵着辛夷到了另一个帐子里。
谷梁泽明侧过头,命人将张家其他人扣押起来, 押回京中再待处理。
徐俞应着退下了。
周围的氛围像是随着方才皇帝的发怒而一下子肃穆不少。谷梁泽明俊美的侧脸和平日没有什么差别, 要说, 也就是唇角噙着的那抹笑消失了。
辛夷打了个抖,手指抓紧了谷梁泽明的手。
谷梁泽明低头看了眼,同人用了晚膳。
果然, 甚至不用第二天, 用膳时候徐俞就进来禀了好几次,帐外有人求见。
谷梁泽明通通不见, 大臣们不肯退下,就让他们自己在外头跪着。
辛夷中午吃多了小鱼干, 晚膳没什么胃口。
谷梁泽明看着他没动几下的筷子,就将人抱到膝上,一点点喂他吃。
辛夷嘴挑,什么都馋, 什么也都只吃上头最嫩最好的一块。
谷梁泽明还不知这是他宠出来了,给人夹了两口。
辛夷吧唧吧唧吃了两口,就开始往后仰脑袋躲他的筷尖:“不吃了喵!”
谷梁泽明见状, 便放下了筷子。
外头没什么动静,只有一群人安静地跪着, 恐怕也惹得猫没什么胃口。
辛夷竖起耳朵,猫耳朵比人耳朵灵一点,他能听见外头有人哭求,也有人窃窃私语。
看小猫竖着耳朵认真偷听的样子,谷梁泽明拨了拨他的发尾:“有人得了消息, 总会过来。”
“第一批大多是不知道张首辅犯了什么事的人,他们听闻首辅竟惹怒朕得了这样的下场,哪怕明面上做做样子,也得赶过来求情。”
“若是朕不从,那些知道张首辅做了什么的人也会过来,”他像是似笑非笑,“一群群的,试图逼迫朕妥协。”
辛夷问他:“首辅不是做错了事吗?”
“是啊,”谷梁泽明说,“他不是做错了事么?”
“首辅盘根错节多年,难以动摇,若非佯装盛怒,恐怕只有回京处置。
回去三司会审,只是给了他们运作的空间。”
他指尖抚摸着辛夷的脖颈,感受底下汩汩跳动的血脉。
“朕要剥去他的筋骨,叫这朝中再无如此党羽。”谷梁泽明唇齿间带着血腥气,像是刚刚盯上猎物,狠狠撕咬过的野兽。
“如此,只有杀怕了他们,叫他们知道君威。”
只有杀得够快,够狠,流出的血够烫,才能镇住这些玩弄权术的高官。
让他们知道,刀也是会落在自己脖子上的。
他虽这么说着,却显然意兴阑珊,没有半分愉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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