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有点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变成了漂亮小白猫,尾巴晃晃:“猫去找小猫了。”
外头甚至来了些宗亲,躁动起来。
谷梁泽明端坐在原地,只看着猫,难得没有黏猫。
烛火照映着他高大的身影,金红的龙纹在衣襟上若隐若现,像是要焚起的火焰。
谷梁泽明就端坐在这样焚身的火焰中,垂眸看他,像是一尊玉铸的俊美修罗,冰冷坚硬。
白猫踩在书案上,抬起小猫脑袋看人。俊美如天神般的人便垂首轻轻碰了碰猫鼻尖。
“快去快回。”
他只说。
辛夷吭哧吭哧跑了出去,外头果然跪了一地的人,随着辛夷走出来,有几个大臣也被宣了进去。
他多看了一眼,跑得更卖力。
白猫矫健地跑去其他营帐中,去找了一圈小猫,要他们喵喵叫起来特别好听的都去帐子周围,外头一有人开始说话就开始叫。
辛夷想了想,在猫大王万岁之后加了一句。
一只猫喊一个小时给一袋小鱼干!
辛夷很满意地回去了。
他想着谷梁泽明好像有一点不开心,正思考猫要用什么姿势躺在人跟前让摸,就在路上就看见玄一正往外走。
辛夷最近没有看见玄一,玄一一身劲利的黑色行服,像是刚从外头回来。
辛夷有点好奇地跟了过去。
猫咪踮着脚走了一段路,发现玄一径直去的是一块空地。
张首辅正跪在中央,执刑校尉手里拿着雪亮的大刀,却按在刀上,迟迟未动。
因为张首辅身边围了一圈老臣,口口声声道陛下只说斩首,却并未说不允许旁人送别。
走过去的玄一抽出了腰间的刀,他的刀极长,抽出的时候带着“锃”的一声:“陛下口谕,若有人阻拦,一并处置。”
旁边几位官员怔了下:“首辅一生鞠躬尽瘁,难道连片刻都不得施舍吗?”
辛夷忽然记起来谷梁泽明方才同他耳语的,来求情的第一批人恐怕还不知张首辅做了什么,只有第二批,第三批,才是真正搅和进这件事的人。
辛夷抖了一下,尾巴上的毛毛不自觉竖了起来。
玄一不语,只是提着刀走向了老臣。
老臣们随着他的动作散开,辛夷努力从角落挤出脑袋,正看见玄一粗暴地拖着张首辅,将他从人群中拽了出来。
张首辅受此污辱,咬紧牙关,满是褶子的脸上老泪纵横。
他喃喃道:“先帝时,是我撑起了内阁,六部之事,夜夜燃尽了烛也看不完,批不完。”
旁边老臣露出了凄凄的模样,像是很感同身受。
闻讯而来的亲眷很快被周围的官兵扣押,跪在附近不肯离去。
张首辅听着耳边亲属的哀嚎,逐渐露出了个似哭似笑的神情。
他当了半辈子的首辅了。
可自陛下登基,他手里的权力越来越少,这个人俊美温和的外表底下,是冰冷的君王,容不得旁边染指皇权半点。
没有权,就没了环绕在身边的人,他从前可以严声厉色地喝退诱惑,如今却连喝退的人也没有了。
就算他给了些兵器,那些外族也不会打入大宣,顶多,就是边境纷乱些。
大宣乱了,陛下就会知道他如何抓得住这样多,这样大的权柄呢?就会知道放权!
“我待先帝,如亲君父,忠君事主,不敢有分妄议,朝中上下,都知道我的苦楚,”张首辅看着天,一字一顿地说:“我几乎也将殿下,当作了半个自己的子侄来疼爱。”
一旁人惊悚地看着他,陛下如今是君父,是天下人的父亲!
即便是当年,也是储君,如何能当家中子弟看待?
张首辅没有察觉周围人的目光,只痴痴望天。
他做错了?他哪里做错了,陛下给他的是首辅的空壳,是傀儡。
“是陛下愧对了我,愧对了老臣啊!”
一旁有几个老臣后退了两步,甚至有些后悔过来见他了。
张首辅只嚎了这么一句,声音就陡然断了。
旁边的行刑校尉磨好了刀,有了玄一背书,胆子自然大上不少,猛地拖着他的脖子,一下按在地上,按断了话头。
冰凉的刀抵在他脖颈间,只是一掠,一颗脑袋骨碌碌滚了下来,苍老浑浊的眼中还带着不忿。
血液咕噜噜地含着气体冒了出来。
跪坐在两侧的张家族人一时间哭嚎之声不绝于耳,就连其他闻讯来的官眷,也露出了几分惊惧。
玄一冷冷道:“勾结外敌,暗送兵器,几位要哭,不若去关隘中将士们的跟前哭。”
大臣们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看着地上一颗脑袋,似乎还不敢相信纵横宦海几十年,即将全身而退的首辅,竟就这么死了。
他们神色巨变,不仅为着张首辅的命,也因为文官许多年没见过血了。
玄一抱臂漠然在一旁看着,等回去复命,还要将这里发生的事都禀报陛下。
地上的血液很快积成一滩,缓慢地向角落汇去,形成汩汩的血色小溪。玄一转身收了刀,眼尾似乎掠过了道白影。
他皱了皱眉,猛地转过头,追了两步,等看清是辛夷,瞳孔也骤缩了瞬。
白猫像是受了惊吓,头也不回地朝山林冲去,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玄一缓慢地停下了步子,还是回了皇帐复命。
皇帐外跪了一地的人,陛下显然刚发过怒,外头人群缄默,皆俯拜在地。
徐俞过来,低声请他进去了。
帐中,陛下正坐在案后。
一旁终于进来了几位老臣,正跪着为首辅求情,见玄一进来,都知道意味着什么,神色都变了。
谷梁泽明兴致缺缺地支着额:“若无事,便退下。”
“陛下,”王御史道,“如此行事,朝中人心惶惶,陛下并非孤家寡人,何必毁了自身根基啊。”
“说完了?”谷梁泽明淡淡道,“退下吧。”
等几个老臣退下,玄一单膝跪地,将砍头时的场景复述了一遍:“张首辅的头已经巡视军营,他帐中眷属皆扣押,等着回京发落。”
谷梁泽明手上还看着京中发来的折子,神色寻常地应了声:“退下吧。”
玄一没退,又说:“陛下,臣监刑时像是看到了小主子。”
谷梁泽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终于抬起头,分了些注意力过来。
“行刑时场面有些乱,小主子应是看见了,吓得不轻,”玄一垂头道,“他窜进了山林,臣没跟上。”
应是吓到了。
谷梁泽明想着,只说:“朕知道了。”
玄一退下,谷梁泽明批了会儿折子,又命徐俞去准备两碗冰酪酥,等跑出去的猫回来有甜点吃,再好好哄一哄,就不会怕了。
酪酥放在他的书案边,碗里撒着浮冰,上头松软的酪酥堆成小山,撒着颜色鲜艳的山楂和果子碎,
一直等酪酥被融化的冰水泡软,沉进碗地,变成了一滩惹人生厌,看不出原样的食物。
徐俞默不作声地上前更换,他已换了三次,营地外头夜色浓重,挑开的帐门吹进冷风,能只能看见摇曳的烛火。
谷梁泽明倏然道:“不必再上了。”
徐俞一怔:“那奴才等小公子回来了…”
“不必。”谷梁泽明面色冷淡。
徐俞一怔,就听陛下继续说:“回来得晚了,吃这么冰的,不好。”
那就是没得吃了。
徐俞眼看着陛下不渝,不敢再劝,只好端着冰凉的碗退下。
谷梁泽明坐在原位,甚至是辛夷离开时那个姿势。
他不言不语地又批了半天折子,手边的折子几乎已被看完,积压的,甚至连秋狝路上沿途官员递上请安的奏本也一一回复。
猫还是没回来。
谷梁泽明最后像是终于无法忍受地起身,去了今天行刑的地方。
天色昏暗,地上剩着白日斩首血渍干涸成黑褐色的泥土,谷梁泽明看了一圈,并没有找到白猫的身影。
吓得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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