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皇帝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再不容旁人插手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她这个儿子,自小就是规矩丈量出来的人,被太傅和当年皇祖手把手教导,从来都是挑不出一点错处的端正恭敬,却没有想到,大了反而会做出这种事。
比她设想过的事都出格,以至于太后如今每每想起皇帝手抄的那份经书,都觉得心惊胆战。
太后又问:“你送哀家的捷报是什么意思?”
谷梁泽明侧了侧头,显示的是一种堪称平顺的态度:“麟凤五灵,王者之嘉瑞,若出了祥瑞,对士气亦有所鼓舞。”
“一只白猫?你想说成祥瑞?”
太后喜怒不辨地看着他,缓缓说:“你当太子时,尚且知道用功劳收服手下,为将士们同勋贵们争功,如今变成皇帝,就忘了吗?”
谷梁泽明:“不敢忘。”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太后又问他:“你自幼钦慕你的父皇,后来受了猜忌,不得已在少棠院中容忍你父皇荒唐行径,忍辱负重三年才登大宝,从小只盼着当皇祖那样的人物,如今大权在握,天下尽归手中,连哀家也说不得话,反倒糊涂了?”
谷梁泽明轻声说:“若我真是如此,如何不能做?”
太后声音陡然严厉:“就因为你是个皇帝!”
“你若行事荒唐放纵,如何当得起天子之称,又用什么来教导臣子,统御朝堂?你难道,是要重蹈你父皇的覆辙吗?!”
殿内一片死寂,一直垂眼听训的谷梁泽明直到此刻才顿了顿。
室内过于安静,叫某只刚从窗户外偷偷摸摸翻进来的猫都僵住了。
吵、吵起来了?
辛夷抬起脑袋看看,刚卖力伸进来的半个爪子犹犹豫豫,不知道要不要落下。
要是吵起来了,辛夷就待会儿再来。
虽然这么想,辛夷还是趴在窗沿上,轻手轻脚地淌下了窗。
他要偷偷看一眼,自己养的人类有没有难过。
谷梁泽明确实怔了瞬,记事以来,他从来没有被母后这样劈头盖脸地骂过,就连当年差点被废,行事极端时也没有。
过了许久,殿内才传来他又轻又淡的回答。
“母后,当年先帝崩逝,大宣风雨飘摇,儿臣如何能同他比较?”
太后也沉默了一会儿。
“正因为你这么辛劳,才不能叫你因一时冲动毁于一旦。”
“哀家知道,你如今身为九五之尊,不是哀家能插手的了的,”太后慢慢地说,“哀家只想提醒皇帝,你付出良多方有今日,不可因为一时糊涂,自毁长城。”
谷梁泽明却只歪了歪头。
他没意识到这个动作像极了某只猫,显出几分难得的鲜活来。
太后看得怔了瞬。
“儿臣知错。”谷梁泽明反而轻轻笑了起来,他说:“儿臣知道,这是母后不得不行的劝诫之责,是儿臣让母后劳心了。”
母后或许不那么怪罪他,但是宗亲的嘴是说不完的。
“我自幼勤恳克制,也从不沉迷什么玩物,克制节欲。”他轻轻叹息,“母后实在不必有此疑虑,也不必多顾念旁人口舌。”
太后不说话了。
她紧绷的肩背像是松懈了几分,过了半晌又说:“你听听你说的,哀家如何放心?”
辛夷来到他身边,本来要当什么祸国妖妃,后来却抛弃了传言会夺走皇位的人,只留在自己身边,还为他操心得都要掉毛。
谷梁泽明就是因为担心母后觉得辛夷迷惑自己,才没有讲出来。
这都不能说,当真是有些难过。
他叹了口气:“母后或许不知道,辛夷虽只是白猫,却降服了瓦剌的白虎,也阻止了瓦剌对儿臣的刺杀。”
太后神情一变。
“瓦剌用这个白虎做了不知多少文章,如今都成了泡影。”谷梁泽明轻轻笑起来:“那些氏族所行之事,他都不屑,他降服的白虎,之后在草原上为将士们带兵寻路,破了瓦剌的士气,如何不是功臣?”
“他做了这么多,”谷梁泽明淡淡道,“若让他遭了骂名,天下人才会觉得是我有眼无珠。”
辛夷听得在角落偷偷晃他的小尾巴,是这样吗?辛夷这么厉害吗?
谷梁泽明说完,语气轻快地说:“况且,辛夷也与儿臣缔结了同生共死的契约。”
他话音一落,太后原本松开眉皱了回来。
皇帝怎么听起来还有几分骄傲。
她说:“你糊涂了。”
怎么糊涂?
谷梁泽明漫不经心地想,辛夷咬他那一口,告诉他自己给人下了咒后,他几乎快乐得都要说不出话了。
多好的契。
若是人世间有这样的契,哪里还有那么多负心人呢?
太后显然也看出他的不思悔改,没了再开口的意思。
“母后若想看我的决心,如今应是知晓了。”
太后收到那封捷报之后,就知道皇帝的打算。
京中关于他身边猫妖的传言,也只是权贵之中的流言,如何扭得过皇帝?
太后心里轻叹,只最后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但愿你还记得你的身份。”
这母子两吵完,只当做无事发生。
可太后一转头,却看见了宫殿角落蹲着只巴掌大的白猫,正歪着脑袋看着这边,颇可怜的样子。
太后觉得这猫的样子有些熟悉,神色古怪了一瞬。
这么小,是以前皇帝藏在袖子里头那只?
辛夷发觉自己被发现了,没有躲,反而是径直走过来,嗲嗲地“咪”了声。
猫咪的身体显得修长柔软,皮毛顺滑如流水,轻盈的身形毫无声息,几乎就是实打实传闻中的精怪。
察觉有人看着他,那猫也抬起脑袋,露出一双微挑的鸳鸯眼来,在略显昏暗的殿中似乎发着光。
谷梁泽明一怔,脸色变了变,显然是担心方才那话被辛夷听去。
听了事小,若辛夷因此要和他分开,才是大事。
太后垂下视线,和猫咪僵持了一瞬。紧接着看这只精怪伸长了爪子,很努力地扒了下她的衣摆。
猫软得惊人,一点也不怕人,朝她咪咪叫。
太后扫了眼自己的儿子,看见他也怔了怔,显然不知道这猫怎么过来的。
她说:“这是你养的猫。”
辛夷原地刨刨,有点尴尬地忙碌。
这样看起来更像妖怪了,早知道,他就变成人过来。
“是猫养的人喵。”
太后看这猫果真口吐人言,悚然一惊。
辛夷也怕把人吓出个好歹,说完就飞快躲到谷梁泽明身后。
片刻后,他才探出脑袋观察了下太后的反应,见人没有要厥过去,才慢吞吞地继续道。
“谷梁泽明和我在一起不会吃亏的。”
太后不知道多久没听见有人敢直呼皇帝的名讳,听得皱眉,光是这一点,她就能想出皇帝究竟多纵容这只猫。
辛夷很认真地说:“猫,会对人负责咪。”
他说完了,自己很开心地晃晃尾巴,他能对别人说自己养了人咪。
“你既真心同他相恋,如何不记得他身为皇帝的身份?”太后冷冷道,“直呼他的名讳,叫旁人听见,可谓恃宠而骄。”
辛夷迷茫地说:“可是,我也没有非要让他叫我猫大王喵。”
他和谷梁泽明大王陛下地叫来叫去,听起来就很怪喵。
还是个猫大王。
太后额头抽痛,可是看着这只浑身上下都不太寻常的猫,也说不出它是个畜生的话。
既成精怪,就已脱离了凡俗的范畴。
再说,它若是只畜生,那自己儿子成了什么?
太后扶了扶鬓角,等脑中眩晕过去,才慢慢道:“他怎么不会吃亏?你…你一个精怪,他再怎样尊贵也只是一介凡人,若你反悔,或者硬来,他如何同你争?”
她虽看得出来自己的儿子不是被迷惑,却也忧心。
辛夷很震惊,终于有人觉得吃亏的是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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