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帮他杀了你们,然后想办法处理掉蓝行的尸体。”
这番话他说得真心实意,原本以为会吓住眼前的女人。
就算不能,好歹也要让她知道自己是一厢情愿,带着她可笑的亲近知难而退。
可许忱只用柔和的眼眸凝望他,似乎看透了他的一切谎言和伪装,那样清醒的、甚至有几分怜爱的神情令萧春昱烦躁不已。
“小春哥哥……”许忱低声叫他。
“闭嘴!”萧春昱下意识斥责一声,伸出手,却捂住了那双惊心动魄的眼睛。
卷翘的睫毛在掌心挠了挠,痒痒的。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青年烫到般抽开手,后退一步,脸色难看。
“……我不是在恐吓你们。”萧春昱紧紧皱着眉,这会儿看上去有活人气多了,至少有属于自我的喜怒。
“我知道。”
许忱则仍是平静地望着他。
“要是你们暴露了,我一定会见死不救……”
“我知道。”
“说不定还会亲自动手!”
“我知道。”
“我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萧春昱额上落下一滴冷汗,像是被逼到极致,脸色苍白地喃喃,“为了给大哥讨一口气,为了父亲死不瞑目的遗愿,为了弥补爷爷的错误,为了萧家在联邦数百年的名声和荣耀……”
这一回,许忱没再说“我知道”。
她眼中浮现出一丝凝重,声音发颤地问:
“那你呢?”
萧春昱一怔:“什么?”
“我问那你呢!”许忱质问,“你打算怎么办?你现在夹在雀巢与联邦之间,谁会顾惜你的死活?最后,即使你的愿望能够实现,你能完好无损地活下来吗?”
萧春昱面无表情:“我?……那不重要。”
尊严、自我、人生,这些东西早就被践踏得一文不值。
他存活的所有意义,只是为了终结这可悲的一切。
所以——
要聪明,但不能太聪明。
要优秀,但不能最优秀。
心思不能深沉,脾气藏不住一点,看上去好拿捏。
闹出笑料,因为没有谁会对一个丑角投入太多关注和警惕……
按照敌人的脾气一点点将自己重塑,变得无害、愚钝、谄媚,看起来毫无威胁,再不断地试探底线,暗中运作。
他怎么样,会落得什么下场,根本不重要。
“不重要……是啊,对你来说不重要,我早知道会是这么个回答。”
许忱深吸口气,胸脯一阵剧烈起伏。
她笑了笑,寸步不让地抬眼,“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既然你眼中只有那一个目标,连自己都不在乎,又何必在乎我在哪里、是死是活?”她说,“我和你一样,正为了我想要的东西而不惜一切。”
萧春昱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淡定的许忱忽然咄咄逼人了起来,他死死拧眉:
“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离开得太久了,苏裘会怀疑的。”许忱避而不答,“回去吧。”
“……”
萧春昱盯了她片刻:“许忱,你最好别坏我的事。否则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许忱微微一笑,向门外比了个手势:“请。”
萧春昱冷眼剜着她,转过身,大步离开。
走到门边,却鬼使神差地停了一下,手搭在门把上,一瞬迟疑。
就在这犹豫的一瞬间,背后有人重重地抱住了他。
“小春哥哥,”许忱闭着眼,小声说,“你救过我一命。”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空空如也地死去。”
……
“小春哥哥,你好奇怪。”
夜幕中的郊外山坡坑坑洼洼,露水寒凉,少年的脊背却稳且暖。
女孩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趴在少年背上,困倦又安心地嘟嘟嚷嚷。
“什么奇怪。”明明是疑问句,说得却毫无波澜。
“你看起来……”女孩努力思索着形容词,“空空的。”
“空空的……”少年嗤之以鼻,“你当我是什么东西?泥塑的吗?”
“我只是这么感觉,你别生气呀……”
“我没生气。”少年说,沉默片刻,又垂下眼,“要是真空空的,那倒好了。”
“为什么?怎么好了?”
“因为我只有变得空空的,把自己丢掉,才能做好该做的事情。”
“什么事情一定要把自己丢掉?”女孩摇头,死死扒拉他的脖子,“不行,小春哥哥,你别不要自己!”
少年被她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寒声威胁:
“再乱动,我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女孩虽然不怕,但还是乖乖地安分下去。隔一会儿,又小大人似的摸摸少年的发顶:“小春哥哥。”
“做什么。”
“你要是不得不把自己丢掉的话。”她细声细气,豪言壮志,“就由我来替你保管吧!”
“……”少年步伐停了一下,“你?”
“谢谢你今天晚上救了我,还送我回家。”女孩说,“我会报答你的。”
少年顿了顿:“原来那时候你醒着……”
“我当然醒着,那么痛,根本睡不着。”女孩撇撇嘴,想起刚才遭遇的危险,仍心有余悸。
许家千娇万宠的大小姐,精神力天生A级,机敏聪慧,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从出生起,许忱就被当作继承人培养,作为家族表率,一言一行都受到严苛训诫,没有分毫自由。
可偏偏,她被娇惯出的性格,又分外的强势、自我,反骨隐藏在看似乖巧的表面下,随时蠢蠢欲动。
许忱曾以为她想做什么都可以,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直到那天,她发现许多人正因精神力受损而痛苦,联邦对于此类情况的研究十分不足,于是人生第一次,萌生出了明确的目标——她跑去和爷爷、和爸爸、和妈妈宣布,她未来想要成为一名精神力治疗领域的研究员。
然后,她得到的不是夸赞和鼓励,而是,“啪”。
三次对话,三个巴掌。
慈祥的爷爷、温柔的父亲、和善的母亲,扇懵了她的理想,也扇碎了她自以为是的张狂。
他们说:小忱,你以后会成为许家的家主,带领许家、带领左.派、带领联邦,走向繁荣。
这才是你应当去做的,应当引以为豪的目标,而不是当什么没志气的研究员。
许忱不服。
凭什么她要听他们的?凭什么她想做的事情就是渺小的、他们口中说的事情就是伟大的?究竟是谁给予了这些三六九等的定义?
一怒之下,她决定离家出走,用最幼稚的办法施行这个年龄最大的报复。
然后,就像她和温子曳说的那个故事一样。
她误打误撞闯进了雀巢的领地,被兽人扑倒,她立刻启动粒子装甲意图保护自己,却发现精神力源源不断地被抽走。
大脑传来剧烈的疼痛,令她差点昏厥过去,然而许忱偏不肯就这么失去意识,强撑着神志装死,企图趁对方大意,找到逃走的空隙。
很遗憾,兽人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时,一道声音拯救了她,少年拨开灌木丛,脸色大变地喝道:
“八号,你疯了吗?你想杀死她?你知道她是谁吗?快住手!”
那兽人餍足地抹了抹嘴角,就像刚饱餐一顿,轻蔑地掐住跑过来拉他手臂的少年:“萧家的小子,我是不是给你脸了?别以为二号选择了你,你就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咳咳……”少年被卡着脖子按在许忱身边,许忱瞧瞧眯开眼缝偷看,正对上一双盛满狠倔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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