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她也不愿伤害任何一个诋毁她的仙者,只能一退再退,最终带着两个孩子隐居世外。
流言终究是利刃,日复一日地煎熬,将她生生逼入深渊。她竟然开始怀疑,是否真的是自己做错了?是她的存在,他们神裔的存在,扰乱了这仙界的清净?
神裔之血,万众忌惮。她身败名裂后,孩子自然也成为众矢之的。
泽夜与潇澈自幼随母修炼,一同修法,然不论走至何地,总有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更有激进者,肆无忌惮地朝他们投掷石块、言语羞辱。每当此时,作为哥哥的泽夜总会将潇澈牢牢护在怀中,不让弟弟受到半点伤害。
他们就这样,在漫天恶意中长大。即便如此,从未有一刻,将错怪于娘。
她虽身陷泥沼,始终未将苦楚倾于孩子半分,她温和、耐心、善良,日日携二子修炼,讲述仙界往事,不曾让两个孩子失去敬畏与希望。泽夜与潇澈继承了她的温柔本性,未曾怨过半句,哪怕他们早已沦为仙界过街老鼠,被唾弃,是人人喊打的“杂种”。
年岁渐长,泽夜天资卓绝,又秉持刻苦修心之志,待他羽翼渐丰,有一日,孤身踏上寻找乌鸦精的道路。
乌鸦精仗着神裔灵力横行逞威多年,却从不修炼,根基浅薄,远不敌泽夜。三招之内便被擒,临死之前,破罐破摔,终于吐露了隐藏数万年的真相。
“我一早就知她是神裔。”
“我早查清她必会从霜露山经过,知她仁善,知她身边皆是强者仙尊,所以才扮作一个冻僵的、无知的、老实巴交的小灵族。我什么都没有,低贱得像条狗,我不甘,我想翻身,想当凤凰。”
“知道你们为什么没有继承我的血脉吗?因为我早用剔仙刃把灵力剔尽了。”
“怪不得我,只能怪她太蠢,我准备了一堆招数,没用几个她就上钩了。”
他说完,哈哈大笑,笑声满是轻蔑与得意,泽夜平静地一剑穿过他的肉身,刺破元神,声息俱绝。
泽夜归来时,天已将暮。他本以为,他们一家终于可以清净了,却见庭中倒卧一人,胸口插着残破长剑。
斩魂碎魄,灭灵毁神。
她静卧地上,血色褪尽,身躯缓缓崩解。
泽夜呆立,失声无言。
他扑过去,她眼中尚有微光,含泪道歉,说对不起他们。
泽夜哽咽,他哑声道:
“不会了……真相孩儿已经查清了,我们再也不会被指指点点了。”
她说,这些年,一直活在别人嘴里,活在流言里。有时候,她真的也开始怀疑,是不是错在自己了。
她望着夜色,像是望着过往。
早已身心俱疲,心力交瘁,怕孩子幼年失母,才一日又一日地撑下来,她希望泽夜能明白,尊重她的选择。
“你从小最懂事,娘求你,照顾好弟弟。澈儿不懂事,性子急躁,你要多让着他。”
她语气温柔,像是说着每日再寻常不过的嘱托。泽夜却哭了,他从未在娘面前哭过,哪怕小时候被群仙辱骂、哪怕练功走火入魔,都没流过一滴泪。
泽夜想帮她把剑拔下。
也是在这一刻,潇澈归来。
他推门而入,恰好撞见泽夜跪在地上,一手托着他亲娘逐渐消散的身子,另一手握着剑柄。
潇澈眼中血色蔓延,他看向泽夜,最信任的哥哥此刻在他眼中,只剩陌生与罪恶。
潇澈几乎是咆哮着冲上来:“你是不是从来都恨她?你自尊心太强,好面子,受不了仙界那些议论,她声名狼藉,你嫌丢脸,所以你杀了她?!”
他不听解释,也不容泽夜辩解,彻底疯魔。
泽夜只能应战。
兄弟反目,拔剑相向。
仙光遮天,法力横卷,二人自朝打至暮,又从暮打至朝,连斗七日七夜,不分胜负。
最终,潇澈怒吼一句:
“我一定会杀了你,替娘报仇!”
自此,恩断义绝。
-
元神破碎之色判定死因,白为自尽,黑为他杀,红为怨亡。
仙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潇澈自然也心知肚明。他趴在供台上,眼神空洞,彻底傻了。
“不可能,不可能……”
他喃喃着,一遍又一遍,仿佛那样就能把既成的事实改写。
忽然,他猛地扑下供台,脚步踉跄,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地,又摇晃着站起,死死抓住泽夜的衣襟,红着眼,像野兽般恶狠狠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嘶哑咆哮:“你为什么那时候不解释?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你就让我这么误会你,让我……”
他哽住。
泽夜没有挣开,只是望着他,沉默着,任他拉扯。
潇澈忽而笑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杀你,把命都搭上了……”
“我说了。”泽夜扶住他,“可你走火入魔,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只顾挥剑”
元神凝成晶块,需七七四十九日。
泽夜与潇澈一战之后,寸步不离守着,待晶块凝出,他立即去寻潇澈。而潇澈见了他,仍不听、不问、不信,口中只冰冷地喊杀。
潇澈恨泽夜,恨到几乎癫狂。
可他更恨那一刻的自己,为什么不肯听泽夜说一句话?
他与泽夜实力旗鼓相当,不分高下。所以为了杀了这个他从小依靠的哥哥,他孤身踏入魔界,甘愿承受炼魂焚骨之痛,学尽禁术,耗尽寿元。
如今,他已是个被魔气蚕食殆尽的活死人。
娘是自尽的,不是他哥杀的。
他为何一直不信。
为什么呢?
潇澈缓缓跪在泽夜脚边,捂住脸,喉咙里闷出一声低哽。
-
这世上最可笑的事,就是他想为母报仇而堕入魔道,寿命将近。真正的仇人,早就被泽夜亲手斩了。
而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做错事,一直想亲手毁了他最后的亲人。
他哥的东西,他都要毁了,毁不掉就抢过来。
两人坐在供台上,潇澈缓缓说:“弄伤你后,我去找他了,放了只野虎过去,原本是想让野虎吃了他。可它不发威就罢了,反倒撒娇打滚,我心一急,施了点魔气,野虎才发疯追着他满林子跑。他爬上树,树断了,野虎追上去咬。”他低着头苦笑两声,“最后我改主意了,既然你喜欢他,我就得把他抢过来,所以又把他救了。他傻得很,荒山野岭突然冒出个人也没觉得奇怪,还帮我拔木刺。”
“后来我又犹豫,到底是杀了还是抢过来。就把法器送他,我想,要是收了,就杀了他。要是没收,就放了。结果他没收,还当我是救命恩人,说明日给我带烤鱼,陪我聊天。”
潇澈起初只是想抢过来,气死泽夜。
将狼身的泽夜带走时,用了太多魔气,刚回仙界便有些撑不住了。于是他把泽夜禁锢在冤魂山,冤魂山除了魂魄什么也没有,他耐不住寂寞,想逗时绫玩了,正好还能趁此缓一缓,再杀了泽夜。
他本以为和以往一样,休息休息就能撑过去,没想到身子越来越虚。将时绫迷晕带到竹山宅院时,他心里便觉得不妙,立马赶去冤魂山。
身子虚弱,他施在泽夜身上的法术也跟着松动,泽夜不仅恢复了真身,还跑了。
他满身都是被魔气侵蚀的伤口,倒在了宅院里。时绫非但没有怨恨他,也没有趁机逃走,反倒还给他上药。
“我就喜欢上他了,也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了。”
“不过我配不上他,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和你抢,我也没脸和你抢。”
身为一个罪孽深重、命不久矣的将死之徒,他也不敢抢。
他垂着眼,犹豫了半晌,终是低声开口:“对不起,哥。你打我,骂我,一剑刺死我,都行……你怎么高兴怎么来。”
破庙里静悄悄的,风穿过破碎的窗子,掀起地上灰尘。庙外的蝉鸣声一下一下,断断续续。
“我从未怀疑过你,现在也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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