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说?”
“还能怎么说?他的事大家都知道,他那个妈是个狠心的,带着他弟跑了,他爸简直不是个人,天天打他,连饭也不给吃。他偶尔来我这里卖点菜,就捡客人吃剩的东西吃……”
就这么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几乎达到了上百万。
李彩英看不见弹幕,她跟老伯告别,背着包往前走。
走了一段距离,路口蹲着个五十多的男人,手里拿着杆旱烟,吐出的烟雾模糊他的面容。
看见李彩英上来,男人站起来,“你就是要来我们村的记者?”
走了这么会,李彩英额角冒着热汗,她回了个“是”。
男人道:“我叫高权,我有个儿子,跟程野是朋友,他让我来接你,山路难爬,我捎你一程。”
李彩英扭头,看到了旁边停着的摩托车。
她问高权,“你知道程野的事吗?”
“知道。”
高权说:“我知道又有什么用,谁来听我说?大家都去听高兰的,她毁了程野半辈子还不够,甚至还想毁了他一生,当妈当成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李彩英还想问些什么,高权跨上摩托车,“上来吧,我多少算他半个舅舅,我说的你未必会信,我带你去问别人。”
直播间里很安静,只有摩托驶过的风声,白鸟从镜头掠过,背景的青山高而远。
溪柳村的大榕树还在,枝叶茂密摊开,温柔而沉默地守护着这寸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高权带着李彩英往榕树下走,他说:“村子里没什么年轻人,现在不是农忙时候,大家午后都会来榕树下乘凉,这里人多。”
远远地,镜头里能看到榕树下坐着一群人,女人们在聊天纳鞋垫,男人们围成一圈打牌。
看见高权带着个年轻女生走来,眼尖的人开始大声喊:“老高,你带的谁啊?不会是你家新和女朋友吧?”
高权说:“滚犊子,这是我媳妇姨娘家的闺女,来这里玩两天。”
李彩英就这样融进了圈子。
她坐在纳鞋垫的大妈中间,每人分了把瓜子,“我听说你们村有个名人?”
大妈们一拿着瓜子就跟打开某种开关一样,话不自觉就讲了出来。
“你是说程野吧?了不得呢,开了公司,自己当大老板,十里八乡的,谁有他有钱?”
“有钱怎么了?我听我闺女说了,说他杀人了?”
“啊?杀人,杀谁了?”
“他那个跑掉的妈你们还记得不?他妈说他把他爸给杀了。”
“程建斌不是喝酒喝死的吗?怎么成程野杀的了?”
“谁知道呢……”
李彩英适时补充细节,“我也看了,他妈说他往他爸酒里倒农药了。”
“胡扯呢!”正在打牌的大爷甩了张K出去,“那农药味道大得能呛死人,放酒里他爸闻不出来?再说了,程建斌走的那天喝酒我也在,他来的时候身上一点酒味也没有,我们喝酒,吃兔肉,他差点还和我打了起来。后面我俩回家,我看着他走了小路,我本来也想走来着,觉得晦气,就从大路绕了。”
于是又有人笑,“人不会是你害死的吧?”
“滚滚滚……我哪有这个胆子,前两天警察来我都解释清楚的好吗,要是真是我害的,我还能在这里打牌?”
李彩英调整了下摄像头的位置。
她又问:“既然这样,那高兰为什么一口咬定是程野害了他爸?”
“我跟你讲,你可别往外说。高兰这个人啊,打小就不待见程野,知道的以为是她亲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仇人。”
“高兰老家是隔壁寨子的,我娘家也是,我们打小就认识。她这人不太行,好吃懒做的,仗着自己有点姿色,老爱做山鸡变凤凰的梦。后来她全家没了,她遇到了程建斌,程建斌年轻的时候长得还行,一说要娶她,她立马就同意了。”
“我还劝过她来着,可她就是不听,非要嫁给他。”
“这程建斌也对她好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原形毕露,打她。她生了程野,喝起酒来,连着程野也打。”
“噢……只有对那个小的稍微好点。”
李彩英神色严肃,“可是高兰不是说程野跟陈建斌像,程建斌对他最好吗?”
“我呸!好个屁,最惨的就是程野了。这孩子老实,话也不说,被打了就挨着,痛了也不哭,他那个弟弟……”
妇人伸出手比了比,“这么点高吧,那时候也才四五岁,简直跟高兰那个死出一模一样。磕破点皮就哭,年纪轻轻的偷我家鸡蛋吃,嘴角还挂着蛋白呢,非说是程野吃的。”
“说起这个我也想起来了,那时候去他家拿东西,大的那个被打得满脸的血,小的那个就擦破点皮,高兰不护大的护小的。”
“见过偏心的,没见过这么偏心的。现在人家程野有钱了,我看她就是想图他的钱才胡说八道,嘴这么毒,也不怕被雷劈。”
“后来高兰带着小的那个跑了,程建斌气得打程野,你是没见过那场面,要不是村里人看不下去报了警,程野都快被打死了。”
李彩英很冷静地问:“高兰还说她有回来想带走程野。”
“回来?她什么时候回来过?”
里面有个人神色变了变,她扒拉开坐在李彩英身边的人,主动坐了过去。
“我看到过她回来过。”
说话的是那个跟高兰从小长大的人。
“我跟她玩了这么久,看走路姿势和身高一看就认出来了,浑身上下包的严严实实的,我以为她是来找程野的,就上去跟她说话,结果她非说我认错了人,然后跑了。”
“回去的路上我看见还在地里干活的程野,就跟他讲了。”
“再后来没几天,程建斌就死了。”
直播间里的光映在江时脸上,他的脸被榕树的颜色蒙上一层绿。
他的思绪被拉走……
审讯室的窗外还在下着雨,雨下得那么大,连程野的声音都快听不清。
“那天我在地里干活,村里的一个婶子找到我。她跟我说,她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那人很像我妈。”
“我以为她真的偷偷回来找我了,于是我丢下锄头,跑回了家。”
溪柳村那年的冬天太冷了,程野手脚冻得通红,身上的衣服还是高权的旧衣服,他人瘦得只有一个骨架,走在雪地里连声音都听不见。
木屋子很安静,他站在门口踌躇着要不要推门,里面就传出高兰的声音。
“六十万的拆迁费,程建斌你想清楚点,你这辈子见过六十万吗?只要你跟我离婚,我跟他结了婚,这六十万就是我们的了。”
“我呸!”程建斌骂:“你这个贱人,当初背着我偷偷跑了,现在还想回来跟我离婚,老子跟你离婚了,钱你拿到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傻不傻呀……”高兰的声线细细的,“那男的病了,指不定哪天就死了,我跟他结婚,那这钱到最后还不都是小纵的,你是小纵他爸,他拿了钱能不管你?”
“而且小纵不是程野,他会记得你的好的。程野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真以为下半辈子能指望他?”
“行啊……”程建斌说:“要离婚可以,得先给我钱。”
“我哪有钱……”高兰哭了起来,“拆迁款还有好几个月才下来,我要供小纵读书,还要给那个男的付医药费,我哪里有钱给你?”
“我发誓,等到钱一到手,我就分给你,五万……五万怎么样?”
“六十万的拆迁款,你只给我五万,高兰,你打发叫花子呢?”
高兰哭得更大声了,“这钱要拿来养病和生活的呀,都给你,小纵怎么办?”
“建斌,你就把钱留给小纵吧,他在学校里成绩可好了,以后肯定能考个好大学出人头地,然后他再考个官当,风风光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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