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
这微小的距离江雪没察觉到,只有程野默默握紧手里的筷子。
江雪道:“你才多大,那工地又是搬砖又是抗水泥的,你哪里做得了?”
“没事。”程野也往后挪,让自己离桌子远一点,“我力气大。”
“力气大怎么了?你还小,万一伤到哪里,以后怎么办?”她瞪了眼程野,“往后挪干什么,菜都夹不到了,坐过来!”
程野只能又往前移了移。
江时喝了半碗鸡汤,就着土豆丝吃了小半碗饭就饱了,期间一块鸡肉都没吃。
江雪以为是他不喜欢吃鸡肉,其实是她砍得太大块,连皮带肉的,江时觉得啃着麻烦。
和江时的小鸟胃相比,程野就吃得多了,用炭火闷出来的一小锅饭大半进了他的胃。
桌上的菜大部分被他扫干净,江雪越看越满意,乜了眼在旁边低着头用手机玩推箱子的江时,“你看看你,三天吃的还没人家一顿吃的多,难怪瘦得跟竹竿一样。”
江时只觉得无辜躺枪。
吃完饭按道理程野应该走的,可江时坐在火边,脸颊被炭火熏出一层很浅的粉色,卫衣宽松,半截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
他忽然就不太舍得走了。
江雪留他玩一会,他就搬张椅子坐在江时身边看他玩推箱子。
推箱子是个操作简单的小游戏,不过越到后面难度越高,江时不喜欢思考,拿着手机胡乱推,导致经常堵进死胡同。
手机里的像素小人推着箱子往前走,带着点热意的呼吸落在他耳后,下一秒程野低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再往前走你就被堵里面出不去了。”
江时抬头看了他一眼,闻到了他身上粉尘的味道。他用屁股拱着板凳往另一边挪,压根不相信程野的话,继续往前推。
然后他的像素小人就堵在了死胡同里。
“……”
江时抿着唇,重新开了一局。
玩了会,程野又说:“前面是墙,你下不去。”
江时不开心了,“到底是你玩还是我玩?”
见他垮着脸,程野有些无措,“对不起,我只是想……”
“想什么想?”江时道:“你自己没手机吗?盯着我的手机干什么?”
江雪在喂猪,听见说话声,拎着桶往里面看了眼,“江时,别欺负程野,一起玩玩怎么了?”
江时脾气上来了,把手机丢程野怀里,站起来就要回房间睡觉,“那给你玩,我不玩了。”
程野拿着他的手机跟在他身后,“对不起,我没有想玩,我只是想让你赢……”
回答他的只有重重关上的门。
……
江雪喂完猪,回来发现程野拿着手机呆呆地站在江时房间门口。他抬手似乎想敲门,但又怕惹里面的人更生气,手举起又放下。
“不关你的事。”江雪道:“他这两天心情本来就不好,不是故意要为难你的。”
见他垂着眼不说话,江雪叹了口气,“本来想着你们是同龄人,江时他来这边也没个朋友,以为你们能玩到一起。是姨想当然了,对不住你。”
程野安静了几秒,把江时的手机放在门口的柜子上,还有那包他嫌弃的奶糖。
“是我的错。”他哑声道:“我先回去了江姨。”
……
江时其实也不是生气,只是身边莫名其妙的杵着个大块头觉得烦,他一向不会收敛自己的脾气,发完火后又觉得不好意思。
程野虽然撞了他,但任劳任怨的伺候他,还把家里的鸡都给拎过来了,被他骂了也不知道还口,妥妥的人老实话不多。
想到这里,江时在被子里滚了两圈,咬着被角有点后悔。但要他就这么出去给程野道歉,他也拉不下这个面子。
纠结来纠结去,江时给自己滚睡着了,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今日放晴,大清早太阳明晃晃的,江时起了个早。
一打开门,他就看见放在门口柜子上的手机和一包奶糖。奶糖就少了两颗,包装袋撑得鼓鼓的。
江时靠着门,鬼使神差地从里面扣出一颗糖,依旧是浓烈的香精味。
昨天被他那样说,程野脾气再好,估计也不会再搭理他了。
要说难过也算不上,只是他身边从来没遇到过像程野这样的人。
结果江时刚伤感不到一秒,一转身,就看见蹲在自家院子里的高大人影。
“……”
他杵着棍子走到门口,特地绕到那人面前,果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你怎么过来了?”
这边一出太阳,温度就高,程野没穿昨天那身衣服,而是套了件T恤。T恤有些小,领口被洗得变形,背后还破了个洞,不合身地贴在身上,紧实的肌肉一览无余。
他旁边放着个把手断了的锄头,手里拿着根木棍打算削成合适的大小。
听见江时的声音,他站起来擦干净手,从又短又肥的裤子里掏出一包糖递给江时,“昨天对不起。”
江时低头,发现是一包真正的大白兔奶糖。
他愣了几秒,“什么意思?”
程野道:“你说昨天那个不好吃,我问了,这个是最贵的,给你。”
阳光有点刺眼,江时没接,“给我干什么?”
“你昨天不是说不好吃……”
江时打断他,“我说不好吃你就换?难不成我要什么你就给什么?”
程野呼吸空了几拍,喉结攒动,“可以,只要我有。”
只要你……
他看着少年在阳光下白到仿佛透光的皮肤,密长的眼睫扫下,像振翅的蝴蝶停在他心间。
只要你能把目光落在我身上,看着我。
江时没察觉到粘在身上的隐晦视线,对程野有些无语,“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我们又不熟,我亲妈对我都不这样。”
程野很早熟,小时候他爸打他,他有能力的第一件事就是反抗。他的反抗很有成效,他肋骨断了两根,程建斌没了一根手指,可没人夸他勇敢,他的母亲看他宛如看个怪物。
那时候他就知道,有的心思不能表现出来。至少不能过于急切。
他跟江时说:“我害你崴了脚,你现在这个样子是我造成,是我对不住你,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他说这话时低垂着眼,手里依旧拿着拿那包新买的糖,衣服不合身,裤子也不合身,肤色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蜜色,一整个老实笨拙的模样。
江时向来吃软不吃硬,程野这副被人打了还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真该死。
小少爷一手杵着棍子,一手接过程野手里的糖,心里骂着自己真该死,嘴上却不饶人,“谁稀罕你的东西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坐在程野旁边打开了包装。
程野比对着锄头的接口,调整手里木棍的大小,江时迎着阳光吃了颗糖。
味道的确比昨天那包好多了。
“喂!程野……”他伸出好的那只脚碰了碰程野的鞋,“你买糖的钱哪里来的?”
程野整只腿的肌肉忽然紧绷,手里的柴刀往左偏了点。
“我跟人搬砖赚的。”
江时愣住了,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他灰扑扑的衣服裤子,几秒后才回神,“一天多少?”
“五十。”
“那这糖多少?”
“七块。”
江时手里的糖顿时就变得烫手起来。
他可以接受一百两百里匀出的几块钱好意,但接受不了十块里面分出的五块。
钱是一样的钱,可比重不一样,代表的分量和心意自然也就不同。
他想要把糖还回去,可程野怎么都不要,“我不吃糖,而且这个不贵。”
只是对他来说贵。
他觉得贵那是他没本事,但江时值得更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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