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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来相照(22)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1-08-30 08:31:35 标签:情投意合 HE 轻松

  他不想让父亲声名受损,可也不想让元君玉为难。

  “备车,我去豆蔻亭看看去。”宁瑞臣思来想去,轻轻一跺脚,匆匆把那些红纸小像一抓,胡乱塞进梨花木函里。

  马车走得快,颠得宁瑞臣一阵眼花,两三步下了车,眼见豆蔻亭前一片湖泊的石栏边上,有个踩着栏杆跃跃欲试的身影。

  高个子,穿身襕衫,两腮瘦削,深深两道凹陷。他一见人渐渐围拢过来,便扯起了嗓子:

  “莫拦我!让我跳!”嚎了半刻,脚下一丝动静都无。

  有意无意的,那个叫嚣要跳湖的无赖向宁瑞臣那边望,见着他胸口挂的那把灿灿然的长命锁了,便张牙舞爪地:“管事的,我可跳了!”

  在边上持棍的门丁沉不住气,开腔啐道:“跳哇,大家等着你跳哪,窝囊废!”

  可能是“窝囊废”三个字戳到了他的肺管子,那人弹起来,门丁也没想到,一连退了两步,口里喝了一声:“干什么!”

  “跳、跳湖!”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勇气,那个无赖把身上背的破包袱往地上一甩,露出里面几本脏兮兮的蓝册子,一脚恨恨蹬上栏杆,愤然往宁瑞臣那里看一眼,闷起头就往前冲。

  宁瑞臣支使那些持棍的门丁:“愣着干什么!拦人啊!”

  “唰”一下,门丁们一拥而上,合伙把那个高个子抓下来,此人看起来没吃过几天饭,力气竟然颇大,被摁在地上了,还狂叫着挺起身,门丁无法,只能分头抓紧他的四肢,远远押在宁瑞臣正前。

  “撒、撒手!”那人乱发覆面,简直没有一点斯文可言。然而他还有花招,厉声威胁着:“不撒手,我就咬舌了!”

  “你好赖是读书人!”宁瑞臣有些火了,看他身上半破的襕衫,唰地把声音抬高:“就没半点廉耻吗!”

  高个子一愣,气焰被一声“读书人”给浇灭,神情掩不住的委顿了:“廉耻?”他嘟囔着,眼神乱飘,“我可比不过你们这些敲骨吸髓的老佃主!”

  宁瑞臣的脸有些青,身边的宝儿适时来扶了一把,悄悄说:“少爷,不须与他多言,在这里撒野,枷了去就是。”

  “休得胡言!”宁瑞臣说着,一转头,看见半掩的小门后面站了个人。

  豆蔻亭的门修得不大,一方黑石,两块老木,在闹市里,有种渔樵耕读的闲适,几株盛开的玉兰海棠,就是全部装点了。飘飘零零的落蕊,元君玉透过一尺来宽的缝隙看着门前的闹剧,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那个高个子隐隐约约地也发现他的身影,突然大呼起来:“元先生!元先生可还识得在下!”

  门推开了一些,元君玉皱着眉,没打算跨出来。

  那高个子离得远没看清,但宁瑞臣却注意到了,他怔愣了一下,为这无情的一瞥。

  “玉哥,他、他……你先别出来。”宁瑞臣恳切地往前走两步,不想身后那个无赖又叫唤起来:“当年你我相逢,你说欣赏我写的戏词,还道将来重逢,一定要演上一场……”那人张嘴念了个把句子,全都是酸唧唧的词句。

  宁瑞臣暗自思量,也许是他粗鄙吧,对着这几句,实在提不起什么欣赏之情。

  元君玉蹙起眉,对门外那人道:“我并不认识你,莫在我主家门前闹事,烦请阁下回转。”

  话音刚落,那高个子就惨叫道:“是我啊!覃酉,元先生不认得了?癸未县试那年泛舟太湖,座次第三的生员,就是在下啊!”

  元君玉始终站在门内,未曾出来一步。

  覃酉的口气一下软了:“元先生,在下、在下江阴覃酉,西早覃,酉时的酉!我是来向你讨教的啊……我已家徒四壁,这一路千辛万苦才打听到先生的行踪,此番带了新写的戏本,是精彩至极的故事,等你一同参看。元先生昔年与我高山流水,必定能懂……”突然,他又凶神恶煞起来,言语间却有无尽委屈:“这些人、这些横强,他拦住我!”

  押住他的门丁嘀咕一句:“真不知谁看着更像个横强!”

  仿佛遭到莫大的羞辱,覃酉一奋力一突:“你说什么!”

  “少爷。”突然,元君玉桃瓣一样的眼睛眨了一下,宁瑞臣懂他的意思,匆忙瞥了一眼那疯书生,提着袍子跨过门槛。

  也没问什么事,宁瑞臣自顾自地躲开眼:“你就和他把话说完,了了他一桩心事吧。”

  看门的门丁阖上门,加了把闩子,把覃酉隔在门外。

  元君玉静了片刻,道:“我不认识他。”

  他撒谎了,宁瑞臣却还是服着软,小声叫着:“玉哥。”

第25章

  看门的门丁没多停留,很有眼色地避开。

  宁瑞臣局促道:“你就当是……就当是帮我。”

  半晌,元君玉转过身:“你叫我见谁都行,这个人,我不去。”

  宁瑞臣看得出来,元君玉是不想再回到江阴那段记忆里去,不想再变成一个漂泊无定的戏子。

  “你就看几页书稿,”宁瑞臣嘟囔着,“能掉块肉吗?”

  “玉哥……你转过来……”

  宁瑞臣喃喃的,朱红的云头履向前蹭两步,谨慎地从边上观察他的神情。

  “这么闹下去,毕竟是我在家门口啊。”

  “有求于你的,你都能答应?”情急之下,元君玉就口不择言了:“那要是他想带我走呢,你也能答应吗?”

  “这、这哪是……”宁瑞臣一瞬间痛恨自己的虚伪,半天没给出个像样的答复,但是死死地把元君玉的袖口攥住,“这哪是一样的,人家大老远赶来南京,就为一份书稿,你横竖看一眼……”

  他又在发那无用的善心,但并不是因为元君玉,想到这个,元君玉有些烦躁:“怎么不一样,人都是得寸进尺的,让他那样的吃到甜头,还不以此为要挟么?”他顿了片刻,神情反而淡然了,话锋就此一转:“也罢,总归是要走了。”

  一支木簪子忽然塞进宁瑞臣手里,是那天在巷子里,他追上元君玉时所赠的。

  “你不是也要挟我。”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宁瑞臣被他说得委屈,一把把簪子扔进路边上的小苗圃内:“不去就不去,说这些劳什子惹人生气!”

  说不上为什么,头一次见识到他的绝情,宁瑞臣闷闷不乐。

  “不开心了?”

  元君玉晓得自己说过了,讨好地捧住他的脸,揉了一把。

  就是兄弟也没这样揉脸的,宁瑞臣有些恹恹地避开,一双朱红的云头履掉了个方向,负气地甩着袖子,往后园那里走:“别弄我。”

  “闹得你不高兴,我也难受,”元君玉不依不饶地,慢慢的跟在他后面,“大不了,我把那些书收了就是,也省得他整日来闹。”

  宁瑞臣闷着头不吭声,元君玉就继续加把火:“东西收下,还有什么可说的。兴许天时地利的,就这么和他走了,在外飘荡,也好过我在这猜你的心。”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可是当局者迷,宁瑞臣皱着眉,眼里露出几分少爷脾性:“你不许!”

  “你也看见了,他疯疯癫癫的,什么话讲不出?”元君玉知道他消了气,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像是吐露心声:“我怕你一心软,就把我让出去了。”

  他说得这样自轻自贱,好像自己就是一样货品,宁瑞臣垂眼看自己履头上的云纹:“没有,什么时候,我都是向着你的。”

  别人这样说,也许就是轻浮,但宁瑞臣不一样,他一诺千金。元君玉顿了会儿,好像不大当真:“你哄我什么。”

  宁瑞臣从不哄人,因此莫名地看他:“哄?”

  就这一眼,还真把元君玉给拿捏住了。

  “你投之以桃,我当然报之以李……”元君玉心事万千,轻轻抚摸他的发顶,“也只为你,破这么一次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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