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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来相照(7)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1-08-30 08:31:35 标签:情投意合 HE 轻松

  元君玉太明白了,可涟漪也实实在在地荡在心上,是因为那双眼睛?元君玉想,一双黑漆漆的凤眼,不通世故的神情,几分真,几分假?

  好半天,也不知是说谁,元君玉摇动手腕,叹着气,轻轻拨弦:“罢了。”

  昏瞑的斗室,残香已经燃尽了,晨光乍露的时候,屋里绵长的气息忽的一止,裹在丝被中的人轻哼一声,爬起来揉眼。

  宁瑞臣懒迷迷地拨着头发,拢着亵衣,起身把香盖阖上,坐回榻上,耳边是豆蔻亭流水淙淙,再听,还有早起的下人脚步摩擦的簌簌声。

  今日二十九了,豆蔻亭附近倒没什么热闹,叫卖和笑语都离得很远,幽静非常。放在家里,那一定是门庭若市的,内外各色补服衣冠,赤橙黄绿,染缸也似。也是因为这一点,每年三十前后,宁冀都会把宁瑞臣送去豆蔻亭小住。

  年纪小时,还觉得没什么,到了十多岁,宁瑞臣就逐渐察觉的自己和别家孩子不同的地方了。别人家的孩子出门交游,他只能待在家里数石头,就是开蒙一事,也是交由家塾先生来做。这样弄的,真和个娇小姐似的。

  冬日困懒,宁瑞臣缓了好一会儿,草草拢了头发,惺忪着趿住鞋,慢腾腾披衣,取棍撑起窗。还没看清窗外风景,就听一声惊呼:“少爷,快快关上,着凉可怎么是好!”

  不知是谁伸来一只手,啪一下把棍抽了,窗叶哐一声落下来。

  呆愣的一刻,外面又是噔噔的足音,两三个伺候的端着水盆巾子进来,后面跟着宝儿。

  “少爷今日醒这么早。”宝儿吭哧吭哧喘着气,肉脸蛋上冒起红晕。

  见着宝儿,宁瑞臣才算清醒了些,一面张着双臂由人伺候穿衣,一面侧脸问宝儿:“送去兰泉寺的信,有回音了没有?”

  宝儿不敢说,一连几天,不管是差人送去的信,还是金银财帛,无一例外退还了。不仅是退还,还有话要他们带,说是往后都不要再见。可他们哪敢往回报,全吞在肚里,宁瑞臣再有东西捎去,还是装作不知,全塞给兰泉寺的和尚。

  宁瑞臣见他沉默,心里也知晓了,没说什么,垂着头让下人挂上长命锁,心中低沉,在面上也一览无余。

  再怎么说,他是在元君玉面前讲错话了的。那些话,并不太重,可人与人际遇大不相同,兴许就有那么一两句无心之语,利剑一样,扎在他的心上。宁瑞臣对他,多是愧疚,这样一来,似乎难以弥还了。

  穿戴停当,宁瑞臣左右思量,直奔书房研墨,抽了张玉兰笺,按在香薰前熏足香气,才提笔写上: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停笔,款也不题,信也不封,送出去半日,竟就得了回音。

  出了奇了,宝儿踮着脚眯眼看洇过纸的墨痕,堪堪分辨出一个“相见”、一个“正旦”。还没来得及看完,那短纸一晃, 已经被宁瑞臣投进灯里烧了。

  “初一的时候……咱们去兰泉寺?”宝儿不太懂少爷和那戏子的关系,说熟吧,好像总共才说过几句话,说不熟,哪来这乱七八糟的信件呢?

  他到底是个孩子,想不通,就不去纠结,悄悄瞥着烧得蜷曲的纸条,不一会儿灯罩里就飘了飞灰。

  “每年都去的,问这多余的事,”宁瑞臣忽然有些躁,转眼一看宝儿瘪起嘴,还是软了心,“今年去,咱们一道还愿,你莫再东奔西跑。心不诚,愿力就浅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内容已替换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浣溪沙》王国维

第8章

  除夕夜,爆竹彻旦,游人如织,新衣冠,肃佩带,声似激浪,笑比轰雷,秦淮河内宝舟玉舸,星灯浮动,两岸灯火绵亘,欢声塞道,车马难行。少长终夜游乐,爆竹烟戏,虽已入夜,巷陌亮如白昼。

  夫子庙前百千文士,中庭列案,写“天下文枢”四字,祭孔圣诸儒,供牛羊等馔,柿饼元宵,城内入夜门户不闭,家家焚香接神,子夜交汇时分,烟阵冲天。

  城北城南,莫不是游人云集,昏昏暮瞑时,山道张灯,一如龙蛇盘踞其上。信众祈福还愿,在此久候半日者不计其数。

  寺内梵唱不绝,烟火袅袅,大雄宝殿前香烟迷眼,殿前铜鼎内星火明灭,残香无数,枝枝蔓蔓,赤色春草一般,起伏参差。

  如此相较,寺后僧舍真算个独避红尘的方外去处。

  丈许高的一片黄墙,墙内虬枝匝匝,爆竹声自远传入静夜,声如裂帛,宁瑞臣捂紧襟口,站在抽叶的梅树下,站在一列空寂无人的僧舍前。还有歇息的僧人,热闹的缝隙间,偶有念佛声传来,木愣愣的影子投在门户上,动也不动,一阵风来,哧的一声,灯熄影灭。

  一霎时,僧舍的灯噗噗全灭了,宁瑞臣一急,这才想起此行目的。

  逡巡片刻,他做贼一般,敲了其中一间僧舍的门。

  没人,门一推就开,宁瑞臣在门前站了半天,也没见一个人出来。也是因为没人,兴许胆子就大了,宁瑞臣试探地提起袍角,踩进门槛,屋里屋外一样黑,他擦亮火折,把蜡烛点上。

  应该是元君玉的屋子,有种脂粉的气味,他下意识这么觉得,环顾一圈,只有烛台下压了一张纸。

  外面还是热闹,显得僧舍愈发冷清,那一张纸瑟瑟缩在烛台下,显得伶仃可怜。

  写的什么,宁瑞臣几度伸手,却不敢看,察觉到落笔人的落魄和悲戚,半天才掖了袖口,缓缓地拾起辨认。

  出锋柔韧的一笔字,写的是长亭送别一折: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西东万里程。

  再看那张小桌,上面真的摆了两只杯子,豆青色,杯肚上有经年的褐色裂纹,一杯已空,另一杯浮漾微光,他果真走了……

  轰的一声巨响,宁瑞臣翻坐起来,额头覆着湿汗,墙外天穹光彩绚烂,隔着一片水域远远投来,真幻难辨。外间砰地响了一下,凳子翻落的声音,床帘被掀开,露出宝儿娇憨的脸蛋。

  “少爷醒了?”

  领口都汗湿了,宁瑞臣垂眸,满怀心事:“什么时辰了?”

  宝儿麻利地踩上板凳,挂好两边床帘:“子时还没到呢,少爷吃些东西?”

  “不吃。”宁瑞臣爬起来,忽然停住,又改了口,一连报了几样吃食,吩咐说:“你去端来。”

  宝儿听罢,惊讶少爷胃口何时这般大,出门叫了几个人,一道去了厨房。

  跟着去的,还有几个新来的小厮,宝儿俨然是个大哥样子,在厨房门前叉起腰,嘱咐说:“少爷不爱吃辣,蒸糕也不许太甜了,去庙子供奉的时候,千万要注意莫沾荤腥,弄不好了,少爷要生气的……”

  几个新来的小厮都捧着夸他,宝儿飘飘然了,一转身看看宁瑞臣卧房的方向,伸手指着一碟道:“先把这叠粉羹端去,给少爷开开胃。”

  小厮又讨好他:“宝儿哥领着小的去吧。”

  宝儿把头一昂:“真是没办法!”

  两人到了卧房外,宝儿径直叩门,没人应。屋里灯还亮着,不知是不是人又睡下了。宝儿对着端羹的小厮嘘了声,蹑手蹑脚推门进去,过了半晌,噔噔的脚步声飞出来,及到了门口,脚尖一划,被门槛绊了个大跟头。

  小厮一脸惊慌瞧着宝儿:“怎么了,宝儿哥?”

  宝儿手忙脚乱爬起身,瞪着大眼睛,魂都要飞了:“少爷没了!”

  宁瑞臣牵着马,透过宝瓶窗悄悄地往后望。院子里有松枝焚后的残香,中庭的灯全亮着,两个模糊人影在桌前举杯,大概是父亲和大哥在守岁。突然人影动了一下,有人过去禀报了什么,灯就灭了。

  豆蔻亭一下子闹起来,宁瑞臣拼命拉住马绳,往门外拽。一转角溜进后院,风蚀的水磨砖墙上,悬了一大片干枯的藤萝,越到大门处越稀疏,檐角下支了一把凳,两个家仆还不知道发生何事,站在墙下面,往上糊神荼和郁垒像。

  宁瑞臣慌了神,飞快的把闩子一抽,拉着马闪出去。

  豆蔻亭到兰泉寺,骑马就要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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