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奎那微微一笑,却不多做争辩,只是低头查看米迦勒带来的文件和资料。出于猫科动物的本性,米迦勒愈发按耐不住好奇心,仔细地看着他,一边沉思道:“这张脸看上去容光焕发,称得上赏心悦目,但是那股控制不住的傻笑又很恶心……最近发生了很精彩的事情,对不对?”
“我最近很忙。”
“我两周前打电话给你的律所,接待员说你在休假。”
想起生理特需假期间的幸福时光,阿奎那又不得不努力控制脸上笑容了:“是的,我有生活要过。”
长达十秒的沉默。蓝猫侦探在心底盘算了这位执业律师少得可怜的业余时间和他一目了然的人际关系,迅速反应过来了:
“我、的、天——你搞了你的当事人?”
阿奎那轻咳一声:“……请你注意措辞。还有,等正式开庭后,海戈·夏克会摆脱嫌疑无罪释放。到时他就不再是我的当事人了。”
猫咪肯定地说:“所以你搞了你的当事人。”
他警惕地看着他:“你常干这种事?”
“胡说八道。这是第一次——”阿奎那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傻笑了,柔声说:“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米迦勒的脸上几分嫌弃、几分同情、几分关切,像是在看一个刚得了难言隐疾的老友:“行吧……中年初恋,老房子着火,我能理解。”
阿奎那“啧”了一声:“我还不满三十岁。”
“按我们的寿命算,这已经是中年了。再过几年,某些中老年人就会是杀猪盘诈骗犯的重点狩猎对象——还是现在已经是了?”
米迦勒说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猫瞳闪烁过一丝犹豫,直盯着方才自己亲自递交给阿奎那的那一沓资料。
阿奎那浑然未觉,只是低着头核对资料,随口说:“别担心。如果你被诈骗的话,欢迎随时联系我,我会为你追回款项的。”
米迦勒提醒他留意那一份自己精心打磨的结案报告:“请注意这里,这详实的论证、流畅的语法、精美的措辞……尽管从文学艺术的角度,我们的调查对象并非充满戏剧性和冲突性的人格角色,但是本人还是从中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些极具张力的疑点——”
“我以为我聘请是一名私家侦探,而不是一位戏剧小说家。”
“噢,这二者是共通的,都需要对悬念的敏感,还有对人性的掌握。”
阿奎那抬眼掠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海戈·夏克的人性,我比你了解得多。”
“真的吗?你知道十五岁的海戈·夏克从少管所‘毕业‘之后,做过多少工种吗?洗衣工、汽修工、清洁工、屠宰场工人……因为服刑前科,他只能做这些最底层的工作——你知道屠宰场工人每小时的时薪是多少?”
“我用不着知道他一小时多少薪水,我养得起他。”
米迦勒笑了,露出米白色的尖尖犬齿,笑嘻嘻地说:“我真喜欢你们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知识分子,有一种对真正的底层生活缺乏想象力的纯真感——顺便一说,一个全职洗衣工有时候要连续工作20个小时,整天泡在又湿又脏的洗衣房里,没时间吃饭解手,胃里空空如也,肺里却被蒸汽和棉绒塞得满满当当。尽管如此,他们辛苦劳作一个小时却赚不了你眼前这一杯无酒精饮料的钱——阿奎那,你不觉得有点蹊跷吗?”
阿奎那微微绷紧了唇线。米迦勒说道:“海戈·夏克直到二十岁才找到芳芳夜总会那份勉强称得上有油水的工作。在他整个青少年时期,单靠这些零零碎碎的短工,到底是怎么存活的?你比我更熟悉他的体魄,请回忆一下,你接触过的底层童工,哪一个能像他这样长得又高又壮?”
“你到底在暗示些什么?”
米迦勒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闲话,一边悄悄伸出手,不着痕迹地往阿奎那压在手边的某一只信封那儿探去:“我只是感觉,关于海戈·夏克过去的经历尚还有不少疑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觉得有必要收回现有资料进行一番全面的梳理——你不觉得很好奇吗?这种事是怎么发生的?”
阿奎那淡淡道:“谁能想得到呢?也许,冥冥之中自有一只无形的手,没准儿……”
他冷不防伸出手,猛地摁住了那只在旁边试探着的毛绒绒的猫爪:
“就像你鬼鬼祟祟伸出来的这一只。”
话音刚落,那只灰蓝色的猫爪从他掌下猝然抽出,迅速反扣在阿奎那的手背上。
阿奎那抬眼看着米迦勒:“这是什么?”
“什么?”
“少打岔,你自从听说我和海戈在一起之后,你就眼神闪烁地往这里看个不停。作为一只猫,你的表情未免有点太生动了。你到底想玩些什么?”
米迦勒眨眨翠绿色的眼睛,试图萌混过关:“一个小游戏——‘猫爪必须在上’——一起玩儿吗?”
他们的手摁着那只信封展开了角力。阿奎那盯着他,警告道:“米迦勒,你知道截止到这一刻,我还是你的雇主吧?”
米迦勒耸耸肩,只得放开了手。
阿奎那举起信封摇了摇:“这里面是什么?”
米迦勒只得说:“一些对于调查对象来说正好,对于情侣来说却有点过头的东西。”
阿奎那提防地盯着他,一面拆开了信封。米迦勒不禁有些忐忑。他看着阿奎那缓慢地仔细地翻阅那些照片、还有米迦勒精心制作的摘抄笔录,直到把它们收回信封。
阿奎那心平气和地问:“所以,这些究竟是什么?”
米迦勒无奈道:“你难道不是已经看完了?”
“我想听取专业人士的意见。”
“这动用不到专业人士的意见。”米迦勒顿了顿,还是如实说道:“这是海戈那群‘前任’的资料。我排了序,分了类,尽我所能和他们一一调查谈话过了——咳,如果我没这么敬业就好了。”
阿奎那冷冷地说:“你不说我还以为这是电话黄页呢,涉及到的人名竟然从 A 排到了 Z!原来这些是他的‘前任’啊,你说这个词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你原本想说的词是不是‘姘头’?”
“这里面很大一部分是捕风捉影。比如被害人奥菲利亚,她也在这份名单那里。就像我说的,海戈·夏克的过去还留存着许多疑点。老实说,我不认为——”
阿奎那毫不客气地指责道:“既然是捕风捉影,你就不应该把它递给我。”
“我的错。”米迦勒多多少少也有点生气了,“我不介意提醒一下,当初是你让我彻底调查海戈的人际关系——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越详细越好,哪怕只是嫌疑也没关系。如果我早知道你和你的当事人搞到了一起,我才不会把这玩意儿带过来——我从来不接离婚案,何况这种事?这让我看起来像是个格调低下的蹩脚侦探。”
阿奎那无言以对,举起杯子狠狠灌了一口。他又抽出那沓资料,在餐吧昏暗的灯光下仔细辨认、看了又看。他的神色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凝重,像是在看一份充满专业词汇的重症晚期医学报告。
米迦勒慢慢啜饮着红茶,窥着他的神情,又忍不住试探道:“阿奎那……你知道这种事很常见,对吧?”
阿奎那冷淡地说:“只是对你来说很常见吧?”
米迦勒坦然自若地说:“当然,我是只野猫嘛。”
他停了停,循循善诱道:“或许你们认为身为米诺种的我和你们有根本的不同,但不妨想想看,在抑制剂和医学安抚技术被研制出台之前,大家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欲望才是我们的本质。我们血液中涌动着是禽与兽的基因。哪怕你们长着一颗人类的头颅,用文雅的口音、斯文的衣冠来拼命掩盖这一点。你是个常春藤盟校毕业的社会精英,吃穿用度都上得了台面、经得起推敲,但是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还有很多买不起定期抑制剂的人们在过着这种‘本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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