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戈一愣,浑身像是过电般颤抖了起来。电话那头还在慷慨激昂地絮絮指责着他的忘恩负义,他已一把摔下了电话,旋身如闪电般冲出了房间。
跑到庭院,方才分别的冬青树下此刻已经空无一人。
寒冷的夜风切割着肺叶,海戈心跳如鼓,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像是一双无形的巨手,将他裹在掌心狠狠地碾压着。他努力收敛心神,试图去辨认空气中幽微混杂的气息。
可是在内心深处,恐惧却如一口汩汩冒泡的漆黑泥潭,不断地喷涌蔓延,越是视而不见、越是难以遏制。脑海中不断闪回着倒在血泊中的奥菲利亚的脸。海戈的鼻间似乎已经闻到了那浓厚的血腥气。耳畔如粼粼鬼火一般,似有若无地飘荡回旋着那个男人低低的嘲笑声。
他在偌大的庭院中来来回回地寻找着。那原本令人心旷神怡的花香,此刻统统变成了庸俗的浊臭。
夜风送来一丝异样的臭味。仿佛野猫的便溺一般。
海戈顺着气味找到一处灌木丛。那儿的丝兰花被践踏碾碎在泥土中,一旁的常青灌木也有一大片突兀凌乱的压痕。像是有某个庞然大物曾经倒在上面一样。
他伏低身子,几乎陷在泥土中,一面仔细分辨,一面用双手在灌木丛中摸索着。
指尖触碰到了什么冰冷的金属物事。他将它从草丛中拣了出来。
那是他送给阿奎那用以防身的便携式电击枪。
开关被打开,枪头已经使用过了。
仿佛聚光灯猛地开启,脑海中的画面倏然曝亮,血色溪流中死不瞑目的奥菲利亚,那苍白的面庞被鲜红色的蛆虫密密麻麻裹覆着,一点一点扭曲、幻化,变成了阿奎那的脸。
阿奎那蜷缩在花园喷泉旁的树篱阴影里,借叮咚流淌的水流掩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灌木丛凝聚着湿冷的夜露,混合着汗水,浸透了他的脊背。夜风一吹,寒意渗入骨髓。他死死咬着手背,试图用疼痛对抗一波波汹涌袭来的昏沉感。
就在十几分钟前,那灌木丛中骤然扑来的巨大身影将他猛地攫住了。对方肮脏粗糙的手掌铁钳般捂住了他的口鼻,几乎要碾碎他的颧骨,另一只手则抓着一支注射器,精准地扎进了他的颈侧。
那怪物像是抓住一只不安分的小野猫那样温柔地嘘声安抚着他:“乖……乖……”
他含糊不清地咕哝着,“我会轻轻地……”
阿奎那感觉自己被一桶腥臭黏稠的沥青从头浇到了脚底。他挣扎地打开电击枪,不管不顾地狠狠杵到他下颌上。颈侧的注射器还差一点就要被推到底了。
对方脸上闪过了疑惑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一只柔弱可亲的小鸟儿忽然冲自己龇出了獠牙。下一秒,夜色中突然炸开青蓝色的电火花。
就在那一瞬间,阿奎那看到了他颈侧的腮裂痕。
对方猛地一阵剧烈的痉挛,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砰”的一声巨响,他那粗硕如熊的躯体仰面栽倒在茂密的灌木丛上。强烈的尿臊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阿奎那跌坐在地。直接在颈部注射的药效发挥太快,他的喉咙已经开始麻痹了,只能发出嘶嘶的喘气声。这应当是一种强效的肌肉松弛剂。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驱散眼前抖擞着翅膀重叠着不断扑腾而来的飞蛾群。他勉强站起来身来,跌跌撞撞地往光亮的方位走。
耳内嗡嗡直响,身体分外沉重。感官变得极度迟钝。他好像坠入了那个频繁发作的焦虑的梦境中:明明一心一意想要逃跑,却无论如何也穿不上鞋、拧不开门把手、迈不开步子。
他双膝酸软,头脑发沉。不远处的光亮浮浮沉沉,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遥不可及。
更可怕的是,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挣扎地回头一看,那个怪物般的男人竟在足以放倒一头公牛的电压下,仅仅只是短暂昏厥一会儿,又摇摇晃晃着站了起来。
阿奎那估算着前方光亮的距离,一咬牙,转身躲进了喷泉旁的树篱。
第76章
袭击者的脚步声时近时远。阿奎那几乎能想象得到那人拖着一只麻痹的腿,像个劣质的巨型提线傀儡一般在黑暗中踟蹰游荡的画面。他还时不时发出诱哄猫咪般的猫叫声,长音末尾,又转成了受伤动物般尖声的嘶嚎。
忽然间,脚步声停歇了。阿奎那猛地睁开双眼,正看到那家伙站在喷泉池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方向。那双涎澄澄的黄色双眼在夜色中像是两块腥臭的油脂。
那粗粝的喉咙里沉沉坠下两声黏稠的笑:“找到……你了……”
就在这一刹那,一道黑影从侧方如虎豹般凌空扑至,狠狠撞上袭击者的胸膛,两人一同砸进喷泉池中。
阿奎那瞬间认出那是海戈。他情绪激动,竟然一下子站起身来,又因为头重脚轻几乎栽倒在地。他慢慢支撑着身体往那处挪移。
喷泉池内,水花炸溅如银弹激射。二人激烈地缠斗成一团幻影。袭击者咆哮着从海戈的压制下挣扎翻身,拳头裹挟风声砸向海戈的太阳穴。海戈偏头一让,反手一记重拳撞在对方鼻梁上,骨头碎裂的闷响混着喷涌的血沫,又很快被强劲的水流冲洗干净。
袭击者像野兽般嗥叫,张开一副几乎裂到耳后的血盆大口,试图扑咬向海戈的咽喉。海戈拽起他的头发,狠狠把他的脑袋撞在喷泉雕像上。兴高采烈的小丘比特从鬈发发顶嘭然碎裂,裸露出藏在雕像内哗哗喷水的铜管。
海戈掌内一空,只留下一把连接着小块血色头皮的焦黄色的头发。袭击者一记沉重又快速的头槌,正撞击在海戈胸膛上,胸腔内的肋骨传来一阵几近折断的剧痛。两人又同时跌入水池中。
银色的月光之下水花四溅,喷泉池上方时不时升起一道晶莹剔透的贝壳般的水瀑,像是一只硕大的人鱼扬起斑斓鱼尾时画出的雨虹。远处的宴会厅还隐隐传来悠扬典雅的管弦乐声和宾客们的醉意醺然的笑声,轻盈的音符像是雨滴一样,跳跃在拳拳到肉、血肉碎裂的闷响之中,灵巧地游走在那两具生死相斗的凶兽之间。
这小小的喷泉池再无法容纳这两头凶蛮的海中巨兽,几乎被拆成了一片废墟。当那腾跃的水花再次落下时,是海戈露出水面,用膝盖压住袭击者的脊椎,扯下自己的皮带,死死勒住对方的喉咙。
那家伙的眼球暴突,几乎要从眼眶中簌簌滚落下来,肿胀发紫的舌头透过被打得碎裂不全的牙齿,长长地吊出口外,像是一团膨大稀烂的橡皮泥。阿奎那注意到他青色的眼白和颈部血管碎裂的血点,他明白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
他挣扎着靠近,哑声喝道:“留他活口……问清楚——”
可是海戈充耳不闻。被撕裂的礼服袖口处,露出他肌肉虬结、力度没有丝毫放松的小臂。他漠然地俯瞰着垂死的人,另一只手在水下一探,一把拗断了池底的铜质水管。
阿奎那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他还来不及发出喝止的声音,海戈已经高高举起铜管,像海神投出致命的三叉戟,猛地扎进了袭击者后颈枕骨之间——铜管尖锐的一头从那张凶恶咧开的巨口之中穿透了出来,将他牢牢地钉在了池底。
阿奎那身形一晃,几乎跌坐在地。
池底瓷砖破碎,管道崩裂,像是一群损坏了的野炮,朝四面八方喷涌着大大小小的水柱。但其中最骇人的还是那个组成的喷泉——鲜红和浊黄的人体浆液,从他的眼、耳、口、鼻还有插在嘴里的粗大铜管之中,不住地狂涌出来,把池水搅染得浑浊一片、
阿奎那勉强支撑住身体,怔忪地望着从池中一步步涉水而出的海戈。他衣衫破裂,浑身都是污水和血浆,神色冰冷漠然,那金黄色的眼睛似乎已经认不出眼前的人,像是流干了最后一滴血的月亮,陌生得叫他心痛。
阿奎那用力阖了一下双眼。再次睁开的蓝色双眼溢满了怜悯和恻然,低声说:
“你的手疼不疼?……你受伤了吗?”
方才激烈搏斗也不曾紊乱失控的呼吸,却因为这一声饱满关切的呼唤而震颤了。海戈湿漉漉的脸上,那股残忍的戾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他下唇轻轻抿了抿,大步向阿奎那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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