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那间整洁但冷清的药房,这次药剂师并没有倚着柜台生无可恋地发呆。
那家伙坐在店门前的矮凳上,正捧着一本封面磨旧了的小书专心致志地看着,脸上还带着那股游离于现实世界的人脸上常常会出现的、梦幻般的甜蜜笑容。
听到顾客的脚步声,这位伟大的医学家头也不抬,懒洋洋地说:“要买避孕药往左。要买性病防治药往右。要做堕胎手术往我头上踩过去。”
“……”阿奎那眯起眼睛看了看他手中、人物穿着像真理一样裸露的小说封面,“如果要买违禁艳晴刊物呢?”
药剂师抬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这是直击人心的高雅艺术,不是什么违禁品——呃,兄弟,你这身打扮,看起来病得不轻啊。”
“我是安雅介绍来的……听说您是这一带最好的药剂师,对本族医学领域的疑难杂症十分精通。”
阿奎那一面说着,一面脱去帽子,摘下口罩,拉低风衣领口,最后拿下脸上那只大得几乎可以顶在头顶当伞的墨镜,露出了重重包裹下的真容——
在靠近眼周的部分,白皙的肌肤上,赫然长出了三五片艳丽如血点的鳞片。
他不情不愿地说:“我突然长出了奇怪的东西……”
药剂师眼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恭喜你,你染上梅毒了。”
他说。
第56章
“……”
阿奎那无语至极地瞪着他。对方把手中的书“啪”地一合,爆发出恶作剧盒子里蹦出的拳击手套一样突兀刺耳的大笑声:
“我开玩笑的,因为你一脸惶恐不安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哈哈哈!被吓到了吧?”
阿奎那冷淡地说:“我既没有惶恐不安,也没有被吓到。”
他摇了摇头,转身想要离开:“看来我找错人了,告辞。”
“等等,你不想知道你脸上长的那玩意儿究竟是什么吗?”
“我不认为一个热衷于黄色刊物和没品玩笑的无证游医真能有什么好见地。”
红褐色头发的药剂师站起身来,以与自身血统(阿奎那已经知道他的嵌合物种是一只鳗鱼)极其相称的灵活走位,迅速拦在了阿奎那身前:
“别那么敏感,情绪会对生理激素产生很大的影响,就像你脸上‘那玩意儿’一样。”
“所以‘这玩意儿’不是梅毒了?”
“当然不是。就是不是我才敢开这种玩笑嘛。”
他哼哼唧唧地辩解道:“而且,我有王大学的药剂学学位,才不是什么江湖游医。”
阿奎那站定脚步,抱着手臂,狐疑地瞪着他。
药剂师耷拉着眉毛,凄恻哀怨地说:“体谅一下我吧,做这门生意,一年到头要见多少蠢货蠢言蠢语:‘医生,我长了奇怪的疣’‘医生,我的器官周围长了奇怪的疹子’,而我呢,不得不昧着良心,笑眯眯地和他们说:‘放心,你只是上火了。’‘当然、当然,你老公对你很好,绝不能是他传染的’真他妈的!我忍了多少次?我真想有一次、哪怕一次,可以指着他们的鼻子毫不留情地说:‘这就是梅毒!携带终生永远也治不好!等着病毒入脑发疯而死吧你!’”
“……”阿奎那无语地看着他,“我感觉我才是应该被付诊费的那一个。”
药剂师舒了一口气,稍稍平复激动的情绪,又恢复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和颜悦色地对他说:“对不起,干我这行负能量太重了。首次咨询费用全免,我很乐意,毕竟你长的这玩意儿我一年到头见都见不了几回。”
“所以我脸上‘这玩意儿’……?”
“这是‘眼斑’,鱼类在求偶期的特征之一。可以说正是性病的反面。性病是过度放纵欲望的结果,而这是欲望没能顺利抒发的结果——换句话说,你的杏欲被压抑过头了。”
先是震惊,然后是悲怆。如果可以,阿奎那真想伏在柜台上失声痛哭。
药剂师没有注意到阿奎那痛苦复杂的心境,继续说:“除这个之外,你身上应该也出现了特殊的鳞纹吧?在腹鳍附近的位置?这也是伴生症状之一,科学规范的说法叫做‘婚姻色’,但很多人会把那种纹路叫做——”
他对着药房玻璃橱柜上的倒影,哀伤、矜持、又不失自我陶醉地抬手扒梳了一下蓬松的乱发:“没办法,这是我们水族的性感体质嘛。你知道吗,在四大族类的色晴频道,水族的点播率可是遥遥领先的第一名呢!”
阿奎那头皮发麻,虚弱地举起一根手指,试图阻止对方突如其来的自恋倾向:“……说点正经的,对于那些不打算去拍成人录像带的那群人,这玩意儿和顶着个红字的‘A’有什么区别……?”
药剂师同情而不失敬意地看着他:“振作一点,兄弟,我们已经度过了那个以得梅毒为时尚的时代,为我们的贞洁干一杯吧。”
“现在还有人得过这种病吗?”阿奎那颓丧地说,“这该怎么治疗呢?”
他顿了顿,艰难地说:“要不给我开点……能化解杏欲的药?”
药剂师沉吟道:“你先把最近的血检报告给我看看。”
阿奎那将自己的病案递上。对方翻阅了一下,说道:“基本所有的指标都不正常。你有过长期服用激素类药物的经历吧?”
阿奎那有些惊讶,此时才稍稍觉得眼前的人有了那么一点靠谱的专业性,“是的……”
说起来,最早还是在大学毕业那年。那一年,课业压力、父母催逼、同侪竞争,可谓是内外交困。那段时间,阿奎那开始为长期失眠所苦,他的医生开始给他开具可能影响生理激素的抗焦虑药物,却未充分告知擅自停药的后果。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他的生理激素节律开始紊乱,后期甚至因此无法进行皮下埋植手术。
“……简直是一段噩梦般的日子,每逢期末周,我的室友就开始疯狂带人回寝室打泡——”
眼前的药剂师虽然不了解他的人生轨迹,但是对那个阶段的精神状态表示了充分的理解:“唉,二十岁就是这样。高兴,来一发庆祝一下,沮丧,来一发振奋一下,焦虑,来一发纾解一下,心情不好也不坏——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来一发打发一下无聊好了。
阿奎那摇了摇头:“我的信潮周期一直都偏长……最长的一次,我连续 5 个月都没有任何信潮症状。但是最近半年,我的信潮症状变得很频繁,甚至发作了一次汐热病。”
“如果我是一位来自东方的占星术士,我会告诉你,这是因为你今年红鸾星动。但我实际上是一位出身科班的严谨药剂师,所以我的诊断是——你内分泌失调,很严重。”
“……说点我不知道的事。”
“这本身就是一个预兆,说明你的激素节律周期已经彻底紊乱了。如果我是你,我接下来至少半年都不会尝试使用激素类药物。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药剂师的表情严肃起来:“小型鱼类嵌合种最常见的致病因素就激素紊乱导致的生理机能下降,这可能导致断崖式的衰老,甚至引发免疫系统的崩溃。很多生理学家认为,这是小型鱼类寿命偏短的最重要原因。你也听说这种理论吧?”
“……当然,”阿奎那低声说,“我母亲正是……是产后激素紊乱引起的并发症。”
药剂师的神色更沉重了,又说:“那你应该最明白这种事的严重性才对。如果你还想健健康康地多活几年,最好慢慢把激素类药物停了。就从现在这个信潮周期开始——用自然、健康、原始的方式取代抑制剂吧,哪怕随便找个人上床呢?”
“……除了‘随便找个人上床’,难道我就没有其他更体面的疗愈方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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