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奎那默默听着,忍住了点头的冲动。“别耗费心力悼念那些逝去的时光了,”他温和地说,“打起精神来吧,你的孩子们需要你。”
“我该怎么做?”
“平心静气,别声张,别哭闹,别和他撕破脸。趁着他良心有愧的当口——男人有了奸情,往往会一反常态,对原配前所未有地殷勤……”
阿奎那轻轻咬了咬牙,平复下骤然上涌的情绪,继续说,“趁这个时机,哄着他签署婚内出轨保证书,或尽可能地把财产转移到你和孩子名下——哪怕你最终注定要心碎,至少你还能够腰缠万贯地心碎。”
阿丽娅塔抬起脸望向他,勾起唇像是要笑,眼泪却先一步坠落了下来。
阿奎那无声叹了口气,取出手绢递给她。她拒绝了,打开手包,取出化妆镜,用化妆棉小心翼翼地蘸去脸庞上湿润的泪渍。
“也许他还爱我,”她望着镜中风韵犹存的脸庞,喃喃自语,“也许就像他说的,那只是一个误会、他们只是普通朋友、只是我太敏感了、我应该对他多一些信任,等等等等……”
她抬起脸,凄楚地望向自己的律师,满眼哀求的神色:“也许只是一个误会,对不对,阿奎那?”
在海戈不在家的当口,他也仔细查找过房子里的财物——手表,证券,珠宝,甚至那些储钱罐里的零钱——全都安安分分地呆在原处,没有丝毫移动。
而现在,阿奎那站在办公室里,独自伫立了半个小时之久,终于摁下了那个电话。
三声拨号音,再然后是亲切悦耳如清泉流水一般的问候声。
“是的,这里是福特车行……好的,我为您查一下……是的,我们有您的购买记录……是的,夏克先生是x月x日来的车行……”
流畅甜美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迟疑不定,水流回漩,水流干涸,裸露出藏在河底卵石当中、锋利尖锐的玻璃碎片。
“是的,夏克先生没有提车……他把预付车款折合成现金,全部取走了。”
第62章
“他说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是个阴云密布的下午。五点过一刻,酒吧还未上灯,客人寥寥。海戈坐在吧台前,沉思地盯着杯中琥珀色的威士忌,好像端着的是一支溶剂迟迟不显色的化学试管。
斯纳克翻了个白眼,用力地继续擦着手里的空玻璃杯,“这不是很明显吗?”他讥讽地笑了一声,“‘我觉得我们可以尝试开放性关系’——正常人在什么情况下会主动说出这种话?”
“什么情况?”
“在他已经这么做的时候。”斯纳克幸灾乐祸地说,“好消息是,你的律师先生还是很重视公平的,没有一边和别人乱搞,一边骗你为他守身如玉。”
海戈皱着眉头想了想,冷静地说:“阿奎那不会做那种事。”
顿了一顿,他谨慎地说:“如果他真这么想——那也是情有可原。毕竟,阿奎那又聪明、又漂亮、又体面,他有权享受更丰富的生活——”
斯纳克被海戈面无表情说出的阿谀奉承之词肉麻地直翻白眼。他冷冷地打断道:“拜托,你觉得自己很了解他吗?你才认识他多久?”
他忽然怒从中来,“就像我们——我们认识了多少年了?可我现在才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你——你看看你现在在干嘛?”
他瞪了一眼海戈手边的纸笔,面容扭曲咬牙切齿地说:“怎么会有人跑到酒吧来咬铅笔头、补作业、解二元一次方程?你看看你哪里还有从前那个冷血硬汉的风采?你自己都不觉得丢脸吗?”
海戈淡淡地说:“你想看风采动人的冷血硬汉可以去电影院看西部片。还有这不是二元一次方程,这是电工证考试题。”
“……”斯纳克无言以对,双眼放空望向远处。卡座上一对年轻少女正满面春光轻声议论着,偷偷笑望向海戈宽阔结实的背影,其中一位熟客还朝斯纳克打了个问询的眼风。
斯纳克爱莫能助地耸耸肩,做了个“此人仅供展示概不出售”的表情,一边对海戈说:“你真的没有意识到,你最近的魅力就像华尔街的股票一样暴跌吗?”
海戈早就感受到了背后打量窥探的目光,但是他懒得理会,只是头也不抬地翻阅着笔记:“好事啊。天知道我每天赶苍蝇赶得手都酸了。”
“你有没有想过,这就是那位律师先生对你不再痴迷的原因?”
海戈停了停,抬起眼望向斯纳克。
斯纳克见他终于有了点兴趣,露出了恶劣的笑容,像是自己那位在伊甸园的祖先那样“嘶嘶”地蛊惑道:“一个人最大的魅力来自于他人的想象。没有人会对知根知底、被自己完全掌控的对象产生什么激情。我认为你应该保持更多的神秘感,如果他觉得你随时可能被人抢走,你在他心目中的含金量就会进一步上升。”
海戈客观冷静地说:“我身上最不缺的就是神秘感。我经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斯纳克痛心疾首地说:“本来是这样——应该是来去不羁的野猫,东食西宿,没半点道德廉耻,当着主人的面把桌上的水杯推下去——这才是最有魅力的情人。你难道会觉得系着围裙蹲在地上刷马桶的家庭主妇会比放浪不羁四处调情的荡妇更有魅力吗?”
海戈说:“这视情况而论——这两位也有漂亮的红发蓝眼和雪白的皮肤吗?”
斯纳克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处作呕的强烈冲动。他往后退一步,望着神色淡然、举止沉稳的海戈,“幸好单论你的表情还看不出你在说这么恶心的话。”斯纳克评价道:“你最大的优点就是让人看不出你在想什么。”
酒吧后门处传来了三长一短的汽车喇叭声。斯纳克和海戈交换了一个眼神。海戈将吧台上的纸笔叠好放进内衬衣袋,与斯纳克一道走了出去。
寂寥无人的仓库门口停着一辆改装皮卡。一个结实的矮个子从驾驶室里开门跳下来,笑嘻嘻地对斯纳克说:“你要的‘鳕鱼切片机’,附带两百发‘冰镇啤酒’。”
海戈绕到货车厢前,单手拉开车门。车厢里满满当当装着三只大木箱,
矮个子看海戈徒手撕开被铁钉封好的木箱盖子,不自觉做了个咋舌的表情。他很快收敛神色,倚着斯纳克笑道:“放心吧,货源新鲜,保证份量十足。”
抬起的车厢门正把他们的动作掩盖在阴影里。海戈沉默地从箱子中取出一只“芝加哥打字机”,在手心内掂了掂。他的手掌盖在枪管后侧,猛一施力,几乎看不清他手上的动作,那精密复杂的机械三两下就被拆卸成了一堆零件。
他迅速检视了一遍,又以同样干脆利落的速度把它们按顺序一一组装成原状。
矮个子带着惊喜的微笑,眯着眼睛看海戈的动作:“我喜欢行家。”他的眼神甚至有点含情脉脉的陶醉,“好东西该给识货的人。”
斯纳克抖了一下肩膀把对方推开。“希望你的职业道德像你的眼光一样好。”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取出一沓厚厚的绿色钞票递了过去。
矮个子眉开眼笑地接过钞票,道:“请放一百个心。”他在自己嘴上做了个拽拉链的动作,冲他眨了眨眼睛:“就算是为我自己着想,我也不可能走漏半点风声的。”
他们把箱子从车上卸下,放进仓库角落。矮个子又跳上驾驶室,开着空车消失在巷子尽头。
斯纳克回身想要放下卷帘门,却发现海戈在仓库地上俯身捡起了什么,这才走了出来。斯纳克转头一瞥,发现那是原先别在海戈衬衫袖口的蓝宝石袖扣。想必是方才在搬运箱子时掉落的。
那抹精致秀美的矢车菊蓝让斯纳克有了相当不好的联想。他冷冷地说:“这玩意儿一点也不适合你。特别是你那双手还握着枪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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