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状和相片似乎是这个家里面被封存得最好的物件,都用亚克力相框装裱后挂起来,柜子里面的书籍大概有五六百本,全都按照类型排列,像个小型图书馆。
周言随手拿起来一本,问:“你还研究医学呢?”
那一排都是十分专业的医学类专业课书籍,只是课本老旧,扉页的名字也是别人的。
顾清雅解释说:“我不知道要报什么专业,就去学校收了点别人不要的书,想先研究看看,到时候选个感兴趣的专业。”
“哇,还有‘天龙八部’呢。”楼明叙蹲下时,在书柜的最下方看到了他以前用过的书本,和一些悬疑推理、毒物研究类的书籍并列在一排。
他起身问顾清雅:“那你现在有考虑好报什么专业了吗?”
顾清雅摇摇头:“暂时还没有找到喜欢的行业。”
“我能借几本回去看看吗?这书都挺有意思的。”楼明叙问。
“你随便拿吧。”顾清雅说,“反正我也用不到,不用还了。”
周言让顾清雅拿出来让他听完整版的,不过顾清雅说,得等案子完结以后才能给他,她担心周言食言,不帮邓泽鉴做辩护了。
“哦对了,这次辩护,我没有律师费可以给你们。”顾清雅低垂着脑袋,没敢直视周言,似乎很不好意思。
楼明叙心直口快:“你爸不是收了谭德很多钱吗?怎么日子还是这副德行?”
顾清雅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顾清雅解释说,当年谭德和她父亲约定了,事成之后将支付一笔三百万的现金,但谭德也提供了另外一种选择,就是一套预售的商品房外加一百万现金。
这套房子的面积是一百八十平的,属于中高端小区,市价大概在五百万左右,顾清雅的父亲心想将来女儿成了年,可以把这套大房子卖掉换现金,再去别的地方买套小的,母女两个接下来就不必为生计发愁了,于是选择了第二种方案。
但谁承想这套房子迟迟没能完成交付,很多业主去现场看了,说施工队已经不干了,理由是甲方拖欠工资,还有人闹到地产公司去讨薪上了新闻,这让本就处于危急关头的公司情况雪上加霜,没多久就宣布破产。
四年前,刚巧是楼市最后的辉煌,在那之后房价突然震荡,暴跌,没有哪个冤大头企业会去接手那片烂尾楼,房子彻底没戏了。
顾清雅的父亲并没有机会知道这些,他在车祸后的第四个月就撒手人寰了。
“我之前也去看过,楼两边的墙都是空的,根本没法住人,还不如住在这里呢。”顾清雅看向周言,嘴唇努起一点高度,无奈又心酸的样子,“那一百万给我妈治病,请护工已经花掉很多了,我也不知道剩下的钱还能撑多久,不敢乱花,我怕还等不到我工作,那些钱就用完了,我跟我妈就只能等死了……”
周言一时语塞。
其实这些年,他对顾清雅一家都是怀着恨意的,甚至到刚才,得知顾清雅和母亲现状如此凄惨,他的内心还生出一种清晰的痛快,一个自私自利又贪得无厌的男人终于在更狡诈的人身上栽了跟斗。
但这种痛快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他又意识到顾清雅母女所承受的伤痛并不能抵消她父亲犯下的罪恶。
“我本来就不是为了钱过来的。”周言说。
“录音我会给你的,一定。”顾清雅说,“我可以先传给你剪辑过的一部分,等事情结束之后,我把我爸留下来的U盘拿给你。”
剪辑过的录音根本没有法律效力,周言嗤笑道:“我要剪辑过的干什么,事后一起给吧。”
反正就算没有录音,周言也会免费为邓泽鉴辩护的。
刚好客厅里三个人在场,周言让顾清雅依照记忆,还原案发当时的情况,由楼明叙扮演邓泽鉴,周言扮演谭一鸣。
顾清雅说:“等下,谭一鸣比邓泽鉴要高十厘米左右,人也比较壮,其实反过来会更合适些。”
“哦,那我就是好人了!”楼明叙插着腰,看起来跃跃欲试的。
顾清雅把和谭一鸣独处的部分简化概括了,很快邓泽鉴推门进来。
楼明叙一演就觉出问题来了:“不对啊,我哪来的房间门卡呢?”
“房间是带密码的,那天谭一鸣先把密码发到了我手机上,我去酒店的时候没带手机,邓泽鉴应该就是看了我手机才过来的。”
“你手机都不上密码吗?”周言问。
“他知道我的手机密码。”顾清雅翻出了当天中午收到的那条短信,她的手机还是很多年前的款式,解锁不是指纹和面容,而是在九宫格里画一个图形。
周言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起先邓泽鉴进来是跟谭一鸣商量的,让他不要再欺负我了,但你们也知道的,像他这种无赖怎么可能因为别人几句劝就放手,反而更生气了,让邓泽鉴滚出去,当时他的语气特别凶,邓泽鉴听完就也大着嗓门跟他吵起来了。
我正要去拉住邓泽鉴,让他先冷静一下,谭一鸣忽然拿起了桌上的折叠刀,对准了邓泽鉴,威胁说要把他杀了。”
“不好意思我打断下,”周言问,“水果刀是谭一鸣自己的还是酒店提供的?”
“是谭一鸣自己随身携带的,他之前还有跟我炫耀过,说这把刀削铁如泥,有个人不还钱,他直接把人手指头切了。”
且不说谭一鸣切人手指头这事儿是不是虚构的,随身带把那么锋利的水果刀,也挺不寻常的。
顾清雅拿起一根桌上的筷子,交给楼明叙:“当时他先刺向邓泽鉴,具体刺了几刀其实我现在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当时气氛太吓人了,我完全懵了,我只记得有一刀是这样斜着划开了邓泽鉴的胳膊,我就抄起房间里的一把凳子,朝谭一鸣肩膀方向砸了上去,就像这样……”她对着空气比划动作。
也许是碰巧砸到了谭一鸣的某根麻筋,他手上的刀立刻掉到了地上,这才被邓泽鉴抢了过去,随后毫不犹豫地,直直地刺向谭一鸣胸口和胃部。
“当时的血是喷溅状的吗?”周言问。
顾清雅点点头。
出现喷溅状的血通常意味着伤及了大动脉,这种出血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失血速度很快,谭一鸣会在短时间内出现失血性休克,这也就意味着,邓泽鉴是完全可以判断谭一鸣没有抵抗能力的。
不过周言没有告诉她这些,只是说:“你们当时肯定很害怕。”
“对,因为谭一鸣在和邓泽鉴吵架的时候说,公安局里面全都是自己人,就算他今天把人捅死了,警方也会把他放了的。”
*法学专业的课本一共八本,业内人士通常称之为天龙八部。
第50章
来之前周言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邓泽鉴家里人去哪里了?这么大的案子,怎么会同意警方随便安排一个法援机构的律师?而且现在还要顾清雅这个外人来帮忙请辩护律师。
理论上,公安机关在拘留嫌疑人后的二十四小时内,就该通知嫌疑人家属的,邓泽鉴的父母就算在外地,也不可能不知道儿子被捕了。
周言问顾清雅:“邓泽鉴的家庭情况怎么样,你了解吗?他们知道你请我做他的代理律师吗?”
顾清雅说:“邓泽鉴没有爸爸,从小跟妈妈和姥姥一起生活,我估计应该是个单亲妈妈吧,他妈前几年生病去世了,姥姥年纪也非常大了,有心脏病,警方没通知她。”
“这样啊……”
警方在实务操作中,确实是会根据风险,进行人道主义豁免,不通知嫌疑人家属,不过邓泽鉴要是被关起来,到最后也很难瞒得下去。
“怎么样啊,这案子你有几成把握?”楼明叙跨上电动车时,回头问周言。
“你觉得呢?”周言反问。
楼明叙虽然是辩护方,但以往的判例告诉他,这案子做无罪辩护能胜诉的概率趋近于零,比较好的情况是定防卫过当,判个三到七年,如果是故意伤害致死的话,刑期得十年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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